日期:2022-06-22 17:17:17
179 霍光带着脚镣跳舞还跳得挺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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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改弦更张的措施,都可谓戴着脚镣跳舞。以上两部分之外,还有如下一些。(本小节引文出自《汉书》霍光、刘弗陵传记的不一一加注。)
—始元六年,派大臣“五人持节行郡国,举贤良,问民所疾苦、冤、失职者”。这是一件大事。
“五人持节”,不是一人持节带领四人,而是五位大臣分别持节。“持节”,是正式代天子出巡;副使持节是要特别说明的,没有说明就不是副使,而是分别独立持节代表皇帝的正使,亦即同时派出五位皇帝代表。这岂是寻常?!
“行郡国”,就不是共同前往一个区域,而是分作五路出巡全国各郡和各封国。
朝廷同时派出五位皇帝代表、分别前往全国各地、正式代天子出巡,这是少有的大动作。高祖刘邦至景帝刘启都没有过如此举动,武帝刘彻第一次派揭者巡行天下已经是继位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且只是揭者而不是大臣。执政初期派大臣巡行天下是霍光的创举。而如此大的规模,之前历史上可以肯定没有过,之后也较为罕见。
他们的任务:“举贤良”,是将影响一方的在野贤良直接察举为官、纳入体制之中,是惯例、常规动作。重点显然是“问民所疾苦、冤、失职者”,是直接处理平民百姓、甚至是流民的诉求。而刘彻在位期间,倾向性的、成为社会问题的“民所疾苦、冤、失职”是什么?是算缗、告缗的“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还有刘彻晚年大起义的参加者。这两方面现象背后都是人,是“犯法”的人和被迫参加起义的人。这是针对算缗、告缗的严重后果和民众脱离朝廷、参加起义而拨乱反正,是全面、大规模调整社会关系。
霍光执政后没有继续镇压而起义很快无声无息,除却这个原因之外还会是什么原因呢?从民众角度看,重赋于民的种种名目都停止了,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坚持起义了。
—恢复轻徭薄赋的经济政策。
针对刘彻在位期间“赋敛烦多,律外而取之”的严重问题,霍光直至始元六年才以皇帝名义明确公告天下:“令民得以律占租”(《汉书·昭帝纪》)。但也还不是正面否定刘彻的重赋于民,也不是提出霍光自己的新的经济政策,而是以重申汉初律令的形式正式恢复、重新肯定汉初轻徭薄赋的政策。这显然是以祖宗的政策否定孙子的政策,以免别有用心的人从政治上挑毛病。
—对外,改变外事四夷,实行睦邻友好。
落实这一政策的重要环节,就是努力动员、帮助李陵那样由于种种原因失陷于匈奴的文官武将回归中原。可惜,全族被诛杀之后、李陵带着对皇帝的满腔仇恨开始真的为匈奴效力。这时虽然有国家、民族召唤,却已经回头无路。但困在匈奴十九年、史上大名鼎鼎的苏武牧羊的苏武,就是因此才得以回归。始元六年(前81年),苏武回到长安,拜为典属国,相当于外交部长兼对外联络部长又兼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主任还兼对外友好协会会长。弹劾海昏侯刘贺的奏章上那个36人大名单中的“典属国臣武”,就是苏武。和苏武前后归来的,还有被扣留在匈奴的汉使十余人。他们能够归来的宏观原因就是“汉已大赦”—霍光执政之后政治上的空前宽松。之前失陷匈奴、长期不能归来的主要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日期:2022-06-25 16:18:38
179 霍光带着脚镣跳舞还跳得挺好(2)
整体上,刘彻死后,西汉的治国理政重新回归了以民为本、无为而治、轻徭薄赋的路线。但改弦更张政策出台的先后又显示了霍光一如既往的谨慎,先从正常的、事务性的大赦、灾免开始,凡是涉及公开正面否定刘彻政策的事情,都尽量靠后,努力较少社会震荡。
霍光的执政实践表明,他不仅不赞成而且否定了刘彻的路线,坚定不移改弦更张。但他又是刘彻一手擢拔,不能否定刘彻个人就又是他的底线。否定刘彻路线坚定不移,维护刘彻个人声名也坚定不移,这就是霍光。昭帝死后择立新君的过程中,这一点表现得尤其充分。随后会说到。
霍光,为西汉功臣提供了第三个和平生长期。经过百余年的三个和平成长期,西汉功臣这个打江山的政治集团终于成长为了和平时期的社会主导阶层。
必须说明,霍光能够改弦更张,汉初长期实行以民为本、无为而治是重要基础,所以上上下下都驾轻就熟,自觉性很高,阻力极少。
此外,刘彻轮台罪己是非常重要的条件。明末清初大学者王夫之认为:霍光因此“可以布宽大之政,而无改道之嫌”(王船山:《读通鉴论》)。说刘彻临终这件事情办得很有水平,不像有些老皇帝,留下个烂摊子,还留下全套的紧箍咒,继承者非有所更张不能收拾烂摊子,有所更张就得面对紧箍咒,左右为难。不负责任的往往就只能多说少干、混日子,想真正干点事情的就不得不否定前任及其紧箍咒,搞的后来者不好做人;更糟糕的是导致社会基本是非观念混乱、后人无论想干点什么都得大费口舌。而刘彻轮台罪己、改弦更张等于给霍光留了一套超级无敌的挡箭牌,迫不得已必须正面否定刘彻某些政策的时候,就用轮台罪己、改弦更张来抵挡。(后世有认为刘彻轮台罪己是霍光演绎出来的。逻辑上或不能排除,但未见有关历史根据。)
变法、改革就是戴着脚镣跳舞。霍光跳的挺好,根本就没有被列入商鞅、晁错、王安石一类变法者的行列,也就更不会有人指责他有违祖制了,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或许就是如此吧。就此而言,霍光可谓政治上的高手。
霍光自己极为谨慎之外,刘彻的挡箭牌确实很重要,不可或缺。人老成精,皇帝老了、当得时间长了更会成精。细细品味刘彻晚年及霍光执政,感觉许多事情都可能是刘彻生前二人在一起谋划过的。如此,刘彻的胸怀就不是一般的博大了,似乎并没有把任何具体政策、具体业绩和自己绑定在一起,而是真正以天下国家为重,为了天下国家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否定的东西,包括坚持数十年的“外事四夷。内兴功利”。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这可能才是真正的以天下为己任!后世有不少很能干的皇帝陷入迷途而至死不能摆脱,说到底也就还是为一己声名所累。
深层而言,这一功劳还是应该归功于整个功臣集团。他们在朝堂上已经没有代言人的前提下,以大起义这样极端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将西汉的历史车轮扳回到了以民为本的道路上。以刘彻晚年轮台罪己为标志,以霍光执政长期改弦更张为标志,他们胜利了。在以后相当长历史阶段,已经没有力量可以挑战他们,哪怕是朝代更迭也很难动摇他们的社会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