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无异承认那天晚上苏三先生在城墙上看到的女孩子就是他和枯叶的孩子!苏三先生的身子又是一晃。他脑海中飞速的回想那天晚上的一切,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她那天晚上一直坐着没有站起来啊?看着她没什么不对啊?她一直坐着,一直坐着……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颤声道:“孩子的腿……?”他不敢再往下说,紧紧盯着谢先生,渴盼着一个否定的答案从谢先生嘴里出现。
可惜他失望了。谢先生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些年我用尽办法,求遍名医,也没有治好孩子的腿。”
苏三先生只觉得天旋地转,过了半响才缓过神来,看着谢先生低声道:“谢兄,也许叶雨有办法的。”
谢先生冷冷一笑道:“枯叶自己都没有办法,叶雨能有什么办法?这是先天的,没有办法的!”他眼里忽然浮现出无比痛恨的神情,盯着苏三先生一字一句道,“苏三,若不是你,他们母女怎么会这样!”
苏三先生的心猛的抽搐了起来,痛的已经让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还在跳。金满囤和云从龙都看到他背上渗出的冷汗居然在这片刻之间已经将衣袍的后背湿透,心中虽然焦虑但均不敢多言。
半晌,苏三先生似乎才清醒过来,他喃喃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枯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神态却完全已经痴了。
谢先生看着他的样子,心底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个人当初和他的恩怨纠缠多少年,他一直想象有朝一日这人被自己折磨的时候,自己会多么的开心多么的快乐,奇怪的是今天这些都发生了,他却连丝毫的快感都没有,甚至心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云从龙不敢惊动苏三先生,但又怕这样下去他出事,心中一动当下大声道:“但不知后来谢兄将枯叶母女带到哪里?”
这话一出,一下子惊醒了苏三先生,他看着谢先生,急迫地道:“对,对。后来呢?枯叶后来去哪了?”
谢先生沉默了下道:“后来我将枯叶母女安置在府中。我承认我自私,隐瞒了这个消息,所以你虽然在苗疆还呆了一年多,却始终不知道这些,这样一直过了快三年,先帝和当今皇上起了战事,我的家受到牵连,无奈之下,我带着她们母女避难东瀛。”
苏三先生颤声道:“也就是说,其实当年我们在朝鲜的时候,我的孩子已经三四岁了,枯叶当时也还在世对吧?”
谢先生点点头没再说话。
苏三先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半晌才道:“后来呢?枯叶呢?”
谢先生叹了口气道:“她分娩的时候是那种情况,落下的病根子终究再也没有办法治好,在中原的时候已经是在勉力支撑,到扶桑后又撑了三年,甲午年,孩子六岁的时候,她走了。”
苏三先生这下真的支撑不住了,身子一晃瘫倒了下去。好在身边的金满囤和云从龙一直有所防备,二人齐齐出手,一把搀住了苏三先生,手中却均感苏三先生身子忽然变得异常沉重。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都开始往下沉。谢先生此刻要出手,只怕三人都难逃一死!
金满囤手指疾点,已封住苏三先生几处穴道,云从龙掌心用力,抵住苏三先生背部,以内力助他回复。
谢先生默然站在一边,冷冷看着三人,并没有出手。
良久,苏三先生才醒转过来,他看着谢先生,苦笑了下道:“谢兄……”话音未落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金满囤和云从龙大惊,金满囤低声道:“莫说话!”手底下赶紧给他胸口推拿。两人身子缓缓蹲下,让苏三先生半躺在云从龙的膝盖上。
谢先生看着苏三先生的惨状,心底欲喜却悲,长叹一口气道:“孩子终究是你的孩子,虽然你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她心底还是想见你一面,怕我知道了生气,所以那天晚上才背着我偷偷跑出去见你。其实她有这心思,也是正常,毕竟是你和枯叶的骨血,她说出来,我会让她见你的,唉!我谢某这二十多年心血都付出了,又怎么会如此小气!”
苏三先生半躺着,看着谢先生喘息着道:“谢兄……苏某一生,亏欠枯叶和孩子太多……不敢求她们原谅……这二十多年来,多谢你……替我照顾她们……”说着话嘴角又是鲜血流出。
谢先生看着他沉默了半响,道:“枯叶临终前让我告诉你,她并没有恨过你。还说,你们年轻的时候都心气太傲,所以才有诸多的误会,互相伤害对方,但她在心底一直深爱着你,让你别介意她以往做的一些荒唐事。”
苏三先生脸色苍白,云从龙低声在他耳畔道:“别再说话!”他却似乎没有听见,看着谢先生道:“她对我的好我又岂不知?心里明白嘴里不说就是了,就像我也知道她不会真的介意我对她造成的伤害一样。若真能回到从前,多好……”他的声音忽然渐渐低沉了下去。
金满囤和云从龙心底焦虑,见此情状金满囤双手搭他住他的双脉,云从龙双掌抵住他的后心,二人同时给他传输真气。两人也心知这样下来,三个人都真气不足,等会要真动手,只怕不用几招,谢先生就轻易将三人击毙。但事已至此,谁也顾不了那么多,只盼能挽救苏三先生。手下暗自用真气,嘴上无法多言,渐渐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谢先生心里明白,此刻出手击毙三人易如反掌。这样的机会他曾梦寐以求多少次了,此刻真出现在他眼前了,他却不知为何忽然一点出手的冲动都没有了。他看着三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苏三先生话毕,他忽然想起一事,看着对方低声道:“还有一事,我要告诉你。你身上根本没有中什么万世痴情结的蛊毒。枯叶当初虽然给你下了蛊,但你第一次发作后看到你当初发作时的惨状,她心底好生后悔,悄悄给你解了。只是女人终究小心眼,一来知道这件事是你两人之间的心病,她不敢再提,二来心底还是怕你知道了变心,所以一直没有跟你说。可惜她自己也没想到后来再没有机会向你说明了!”
云从龙和金满囤虽然不能言语,但却听的清清楚楚。二人心中均大为疑惑:二十多年来每年苏三先生的毒都会发作,怎么会说没有中毒呢?但是事已至此,谢先生显然没有必要撒谎了。两人心中大惑不解,却无法发问。
苏三先生脑海中顿时明白了一切,只觉得心头沉闷异常,几乎无法呼吸,他低声道:“原来这么些年,只不过是老天和我开了个玩笑而已!我还一直以为枯叶至少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原来连这都不是!我们之间,难道真的就结束的这么干干净净!哈哈!”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无比凄惨,一口鲜血跟着又喷了出来!
此刻只有苏三先生和谢先生能说话。谢先生是一切正常,可以说话,苏三先生却是经此大变后心中已毫无求生的欲望,不顾自身伤重说话。云从龙和金满囤虽然心中焦虑,也无可奈何,两人均想,朋友一场,无论如何不能看着苏三先生就此死去,让苏三先生多活一刻是一刻,至于三人最终的生死,反而都没心思去想了。
谢先生看着他,又叹了口气道:“你说错了,枯叶至少在你心底留下了她的位置。不然这二十多年来,你怎么会一直以为自己真的中了蛊毒?你若真的不在乎她,你的身体又怎么会每年都有蛊毒发作的情状?你心中有她,这块心病就是因她而起,枯叶给你留下了这么多东西。呵呵,我谢某数十年来,又何曾在她心中留下什么?做了那么多,也许换来的只是一点感激而已!江湖传言,苏三一生,未尝败绩!连这样的事情,你都胜我颇多!枯叶的心是你的,女儿也终究想着见你,哈哈哈哈……”他忽然仰天长笑起来,秋风袭来,他的长衫飘飘,须发摆动,说不出的凄厉。
苏三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道:“女儿,对了,女儿,我的女儿呢?”
谢先生停止了笑声,看着他冷冷道:“孩子不想见你了,三天前我已经送她离开长安回扶桑了。”他近前两步,微微屈身道,“对了,我告诉你,枯叶给孩子起的名字叫子衿。”
苏三先生心头又是一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无嗣音?这是当年两人都喜欢的诗句,枯叶当初还开玩笑说自己一辈子都会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三穿的是青色衣服。子衿子衿,我的孩子,难道今生就只见你这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