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般你来我往,虽然言辞看似甚是平和,其实却都明白对方在大打攻心战。不过这言辞中,又岂无肺腑之言?
金满囤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说话,这时候才不紧不慢地道:“金某想谢先生能把这么大的事情说出来,恐怕心知早已有恃无恐了罢?”
谢先生朝金满囤一拱手道:“金兄,只顾与云侯爷说话,适才多有怠慢!你们三个人中,我其实最羡慕你金兄,苏三有心病,一直不开心;云侯爷为名利,活的不开心;小弟一生奔波海外,活的也不开心。只有你金兄,既有有陶朱之业,又有妻儿承欢膝下,活的最是开心。”他这几句话说的倒是肺腑之言。
金满囤哈哈一笑道:“谢先生过奖了!金某也有金某的烦恼,譬如生意大了,靠我吃饭的人多了,便要时时算计锱铢必较;犬子顽劣异常,我老来得子,教导无方,也时时忧愁。金某不过一满身铜臭的土财主,吃好喝好一切都好,不像诸位心忧天下。但这布衣之乐,等先生来日真的放下了诸多烦恼静坐读黄庭的时候,不妨好好享受一下。人啊,一辈子不容易,何必让自己活的太累?百年之后,还不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谢先生道:“金兄果然胸襟开阔,难怪生意做的这么大。此次把金兄牵扯进来,倒叫小弟有些惭愧!”
金满囤微微一笑,没说话。
谢先生看了三人一眼道:“刚才说的远了。云侯爷,这船盐赋是汉王动了诸多势力,实不相瞒,你那骁骑营的卫士全部都以身殉职了,沙漫天被毁尸灭迹。之所以别人的尸体都在就他的不在,也不过是为了让人以为此事中他是内贼而已,谁都知道沙漫天及其那批骁骑营是云侯爷一手调教出来的。此次盐赋丢失事关重大,云侯爷的兵权就此被削,汉王与我等又得到一批银子。实际上不过是汉王的人监守自盗而已,云侯爷心底想必已清楚了罢?”
云从龙点点头,事情到了现在,其实他心里已经明了,只是谢先生亲口承认,让他确定了一下而已。
谢先生道:“谢某之所以敢言明这一切,是因为云侯爷即使知晓了,也无任何证据证实这一切,知道这件事的人,该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都是云侯爷无法动的。云侯爷要想有个认证,恐怕只有拿下眼前的谢某人了!不过云侯爷即使拿下谢某,谢某现在肯说,到时候却不会说,这点侯爷想必也清楚,何况……”他微微一笑,扫视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云侯爷觉得有几分把握今日拿下谢某?”
云从龙默然,谢先生说的都是事实,他现在知晓了这一切,却没有认证物证来指正汉王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所能做的,只是一想办法让那批银子暂时哪怕沉没在海底也别被汉王或者谢先生的人运走,其次就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动的为日后如何应付汉王的起事早做准备而已。盐赋的事情,说到底他是个输家。拿下谢先生?三人联手或许有那么一点希望,但付出的代价肯定是惨重的,何况即使拿下了又能如何?谢先生敢说,那自然能做到的,拿下了也没什么意义,甚至更会让世子与先帝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局面重有紧张起来。云从龙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谢先生冲金满囤道:“金兄,你被牵扯进来并非小弟的意思。一开始只是想那么大一批盐赋要合理的出现在市面上,总得有个由头罢。所以本想由姑苏燕子坞和山西莫家出面,做了一笔假生意。但这批银子实在数量巨大,李十八和莫家还是显得单薄了些,莫家的人提出把老兄拉进来,金兄富可敌国,这种大手笔看着就像回事了。小弟也清楚莫家和李十八虽然和金兄一直有生意往来,但都觊觎金兄的财富,也不过想借机把金兄出掉而已。恰好金兄在长安的势力太大,长安又是汉王在西北的重要枢纽,来日举事,长安的一切对汉王来说至关重要,金兄的存在,对贾大人是个威胁,对汉王的大事也是个威胁。金兄和云侯爷虽然表面上一直不曾来往,我们却知道实际上一直过往甚密,世子恐怕也有诸多地方需要仰仗金兄,拉拢金对汉王来说显然不可能。因此以此为机会如能将金兄除去,对汉王来说也是大大的好事。所以才有莫家和燕子坞的人出面来与金兄谈生意。为了让金兄相信生意大,莫家和燕子坞特意拉上刑部的人,说生意涉及海外,背后有刑部的人打点官场,一切无忧,到时候刑部几位大佬从中抽成。我们也知道金兄的生意虽大,却局限中原,未曾涉足海外。而且金兄想必知道那些奉当今之命远拓海外的船队,每次均能带回大笔财富,因此海外的生意有多大金兄并不是很清楚。否则说是中原的生意,又怎么能隐瞒得了金兄的法眼?金兄这下明白了罢?”
金满囤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汉王这么器中金某,为了我这么个土财主居然也费尽心思啊,金某清楚了。不过谢先生想必也清楚李十八和莫家出事了罢?”
谢先生点点头道:“不错。李十八这人做事太小家子气,他死是因为汉王已经答应将燕子坞送给莫家。至于莫松莫柏的死,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些人是汉王的势力,死活与我无关,对争夺天下的大事来说,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这枚棋子没了,还会有其他棋子来替补的。”
金满囤道:“多谢先生提醒。金某既然已经被牵扯进来了,那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哈哈!金某是做生意的,向来好赌,也知道富贵险中求,既然都挑明了,那这次金某也决定赌把大的,哈哈,金某悠闲了二十多年,手也还真痒痒了!”他说着话,胖乎乎的脸上满身笑意,但这笑意看着却不是慈祥,而是豪气干云。
谢先生点点头,这才将脸转向苏三先生道:“苏三,你想知道什么,我也都告诉你。”
苏三先生苦笑了下道:“多谢谢兄。”
谢先生沉思了下道:“实不相瞒,当年苗疆地震,枯叶并未遇难。”
苏三先生心猛的一跳!这点其实他也早已猜到,但从谢先生嘴里说出来的刹那,他的心忍不住还是狂跳起来,他甚至隐隐觉得腿都有一点点发软。枯叶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她的喜怒哀乐的表情飞速的在他脑海中浮现。两人在苗疆欢爱的日子忽然无比清晰一一呈现。他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头有点发晕,身子居然晃了晃,几欲跌倒。
云从龙和金满囤见状都是一惊,两人在这瞬间身子已跃至苏三先生身边,一左一右扶住苏三先生,云从龙低声道:“你没事罢?”
苏三先生稳了稳身形,舒了口气,苦笑了下道:“没事,我没事。”他轻轻挣脱两人的搀扶,冲谢先生拱手道:“多谢谢兄实言相告。敢问后来呢?”
谢先生叹口气道:“苗疆那场惨剧发生后,朝廷派人救援。我亲自带人去那山谷搜救。侥幸的很,有人在改道后的河谷发现了昏迷中的枯叶。”
苏三先生的心怦怦跳着,却不敢插话。
谢先生顿了下道:“当时她已经和死人没有两样。我动用朝廷的御医,并求得我外祖父拿出了当年太祖皇帝御赐的大内圣药,终于挽救她一命,不,挽救了两条生命。”他看着苏三先生缓缓道,“你心里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儿,我也救了下来!”
苏三先生只觉得嗓子发干,他喉结动了下,颤声道:“孩子是不是那天晚上我在城墙上见到的?”
谢先生没有答话,继续道:“命虽抱住了,她身体却残疾了,终生瘫痪在床。孩子因为在娘胎受了风寒,先天不足,一出世也……”他脸上浮现出悲愤的神情,没再往下说。
苏三先生看着他的脸,颤声道:“孩子怎么了?”
谢先生冷冷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