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先生道:“小弟已经等了二十六年,也不在乎多等这一会。”
谢先生点点头道:“嗯,你果然沉得住气。怨不得枯叶对你……”他忽然停住,看了苏三先生一眼,冷冷哼了一声。
苏三先生默然。
谢先生背负起双手站在那里,萧瑟的秋风中,他的长衫随风摆动,须发轻轻飘动,顾盼之间,神情恍如出世,云从龙也不由在心底暗自赞叹了一声,先帝手下,果然也是藏龙卧虎,这样的人如能为世子所用,何愁大事不定?一时间心底居然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谢先生眼神逐一从众人脸上扫过,这才微微一笑道:“还是先从云侯爷的事情说起罢,诸多事情都是因云侯爷的盐赋引起的。”
日期:2010-04-19 19:38:07
云从龙微微一笑道:“盐赋的事情,小弟其实心里已经清楚了七八了。长安府的贾大人是汉王的人,去年四月调任杭州,就为的是今年这船盐赋罢。汉王这棋布局早了。”
谢先生点点头道:“云侯爷说的对。这棋其实何止一年前开始布。近几年西北的将领换的换,死的死,白龙堆的人也受到牵连,云侯爷不会没察觉什么罢?”
云从龙淡淡道:“西北本是云某的旧部,这些年汉王的这些动作云某又岂能不知?想来这里也有先生的功劳罢。”
谢先生道:“云侯爷能隐忍不发,想必是世子的劝诫所致。”他沉思了下道,“与汉王相比,当今世子倒真是仁厚。五年前,当今天子因汉王屡屡犯戒,一怒之下将其囚禁,差点贬为庶人,是世子为他求情才免去一难。我听说第二年的三月,汉王被徙封乐安州,心生怨恨,还是世子屡屡写信劝慰。只是这世上有些人未必会以德报怨。汉王始终认为世子懦弱无能,身体又有残疾,多方面不及自己,自己当初又功劳甚大,他想要的是君临天下,岂是那么容易被世子所动?”
云从龙拱手道:“谢先生肯为世子说句公道话,云某代世子先谢过了!”
谢先生淡淡一笑道:“谢某与你虽各为其主,但公道话还是会说的。”他正色道,“而今西北将领全是汉王亲信,异日汉王举事,这虎狼之师恐怕云侯爷与世子要好生思量思量怎么应付了。”
云从龙微微一笑道:“虽然现在西北的将领多是汉王的亲信,但是当今天子早有规定,无有内廷特使持御笔诏书,谁也调不得兵士,而那御笔诏书上加盖的调兵遣将特用印章,一直由司礼监掌管。汉王本事虽大,据我所知司礼监的几位公公对皇上忠心耿耿,要有这么一道诏书,恐怕不容易啊。”
谢先生点点头道:“云侯爷说的是。当今天子为防兵变,定下这样的规矩。以汉王的实力,弄出一份普通诏书并拉拢一位内廷特使假传圣旨倒也不难,难的是怎么才能让当今天子发出这道调兵的诏书。”他微微一笑道,“不过不知道侯爷有没有想过,万一漠北的鞑子忽然作乱,西部起了战事,这诏书恐怕就不难了罢?到时候不用汉王想办法,当今恐怕会直接下诏,调兵遣将的。”
云从龙心底咯噔一下,漠北这些年虽然一直不是很安稳,小仗时有发生,打打和和的,但好在一直没引起大的战事,如果有朝一日真的漠北及西北起了战事,那调兵的诏书倒真的是非下不可了!他心里隐隐猜到了一个不祥的预兆,抬头看着谢先生道:“莫非你们已经和漠北的鞑子定下盟约?”
谢先生哈哈一笑道:“不错!好教侯爷知晓,汉王已与漠北及西北的胡人头领定下盟约,来日共同举事,助汉王完成大业。而且异日恐怕未必只是漠北及西北起战事,东瀛的将军已经答应到时兵发朝鲜,朝廷做为宗主国,若是出兵救援朝鲜,则腹背受敌,若不出兵救援朝鲜,则扶桑将军定可吞掉高丽诸岛,虎视中原。”他微笑着道,“侯爷觉得这盘棋,下的大还是不大?”
云从龙心底不由一惊,谢先生说的这些,若真成了现实,到时候朝廷恐怕真的危险,一旦战事四起,汉王乘机作乱,世子做不做皇上倒无关紧要,只怕这苍生百姓又要遭受无端痛苦了!他心里忧虑,脸上却不动声色,道:“谢先生和汉王这局确实是大手笔,云某佩服!到时候天下大乱,先生也可乘机起事,光复先帝河山。我想东瀛将军不只是想侵占朝鲜罢?恐怕还曾答应助先生成事罢?”
谢先生默然不语。云从龙猜的没错,他确实与东瀛的将军有这样的约定,来日借兵起事。只是在他心底虽然做了,但这种借兵异族的事情说出去却终究觉得有些羞愧,因此一直未对别人言及,也没有人猜到而已。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东瀛的将军一直对朝鲜乃至中原虎视眈眈,不过以扶桑诸岛的实力,灭掉朝鲜他觉得赢面很大,但想入主中原,在他看来无异是夜郎自大,因此虽然心底知道对方狼子野心,倒也不以为然,自信异日事成后即使与东瀛翻脸,也并不惧怕,只是心底可惜了朝鲜诸岛就要被作为礼物送与倭人而已。这种盟约虽然让他心底有时愧疚,但总会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自己开脱,今日被云从龙当面点破,心中不觉微微有些羞惭。
苏三先生道:“谢兄,东瀛虽是小国,但据闻那边的将军一向志吞天下,虎视朝鲜与中原以非一日。这数十年来,倭寇在东南沿海诸岛时时骚扰百姓,百姓深受其害。谢兄做事还请三思,莫要引狼入室,免得玩火自焚成为华夏罪人。”
谢先生叹了口气道:“东瀛人的狼子野心我岂是不知?我也不过是借他之力而已,事成之后,以我中华之大,小小的倭人又有何惧?谢某谢过你的提醒了。”言下之意,心意已决,不过他对苏三先生的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
云从龙道:“谢先生,你一心光复先帝河山,只是想过没有,这战事一起,遭殃的全是百姓。云某之所以一心力助世子,也因为世子宅心仁厚,异日登上大宝,定是有道明君。先生何苦一定要助先帝与世子为难?纵然先帝复位,若不能以百姓为念,这天下又岂能坐得安稳?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只要百姓安生,社稷安稳,一家人谁坐龙位,又有何区别?”
谢先生心底也不禁叹了口气,云从龙所言其实他也曾想过,只是每次一念至此,均会自己为自己解释道当今的皇帝,这帝位来的不光彩,当年即位后又诛杀了诸多先帝的遗臣,而那些老臣多是忠厚之士,天下对此多有訾议。登基后又好大喜功,劳民伤财,激起民愤,前年山东即有百姓造反,更让他坚信天下百姓人心所向。这两年当今迟迟不立太子,心中偏向汉王人尽皆知,他与汉王接触,发现这人不过又是另一个当今,根本不是个守成之君,只怕继位后对百姓来说不是好事,也愈发坚固了他起事的决心。至于战事一起,百姓早兵燹之灾,那也是在所难免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前朝的曲子早就说的清楚了。
云从龙见他沉思不语,却也不敢相信自己这么短时间能说动他。当下想缓和一下,微微一笑道:“谢先生连这么大的事情都肯跟云某说,真是光明磊落豪气万丈,倒叫云某佩服!若能同处一殿,云某真愿与先生时时把酒,纵谈天下。”
谢先生淡淡一笑道:“谢某与云侯爷一殿为臣倒也有可能,只要侯爷倒戈追随先帝,谢某保证异日先帝起事,这兵马大元帅的位置非侯爷莫属,否则恐怕叫侯爷失望了!”
云从龙哈哈一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谢先生认定了先帝,云某也认定了世子,看来今生无望了!”
谢先生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可知。谢某之志,不再富贵荣华。来日先帝光复河山后,谢某愿效仿汉朝的张良隐居山林,求的余生安宁。云侯爷设若疆场不死,谢某保云侯爷性命无有。到时候何妨与我避世林间,饮酒下棋,如前人所言,茶罢西轩读老庄?”
云从龙拱手道:“谢兄的想法甚好!只要天下安宁社稷安宁,来日小弟愿随兄长效仿竹林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