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他眼前这位贵客,很可能是皇族亲王。
“这件宝物,是来自西域的玛瑙来通杯,以整块带条纹的缠丝红玛瑙雕琢而成,是举世不可多得的宝物,老夫得到后视若珍宝,却不料被贼人盗去,简直可恨!”
不难听出,李光仁对那个盗贼,真的恨之入骨,却又有颇多忌惮,不敢请京兆府缉拿,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来找许奕这个游侠儿帮忙。
皇族亲王,纡尊降贵市井间,简直罕见。
“贵客,鱼龙帮只是地头蛇,如果你以京兆府施压,就算他们有天大胆子,也不敢不还回来吧?”
宝物在鱼龙帮手里,更让许奕愁眉紧锁,似乎有哪里不对劲,鱼龙帮势力再大,也只是市井无赖,怎么敢跟皇族亲王作对?
就不怕雷霆震怒,将他们斩草除根?
还是说,他们也是受人之托,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又或者是明知故犯,背后还有其他原因。
最关键是,李光仁为什么不报京兆府。
“那件宝物事关重大,关系到老夫的身家荣辱,如果报到京兆府,可能会惹来麻烦。”
许奕的忧虑,李光仁何尝不知道?可他也有苦难言,要不是情非得已,又岂会敢冒风险,纡尊降贵亲自找许奕帮忙。
略微斟酌片刻,许奕还是难以决断,并反问道:“难道贵客就不怕,我夺回这件宝物后,自己逃出长安么?”
李光仁眉头一抖,声音无喜无怒:“你不会!就算你能跑,苏倡家也跑不了,还有常安坊的外傅,他们也能跟你跑么?”
故意停顿片刻,李光仁继续施压道:“老夫不瞒你说,其实京兆府和金吾卫,也在暗中追查那件宝物,如果许墨侠监守自盗,不出明天巳时,你就会出现在海捕上,苏倡家和那些外傅,也会受你牵连而被捉拿下狱。”
几乎刹那间,许奕精神紧绷,下意识的左手紧握障刀,整个人猛然站起来,目光凛冽注视李光仁,仿佛猛虎露出爪牙。
李光仁是贵客,而且是难缠的贵客,不仅了解许奕,而且知道他的软肋,轻易拿捏之下,不信许奕不答应。
答应,事成后有谢钱;不答应,只怕在劫难逃。
“贵客就不怕,布衣一怒,血溅五步么?”
许奕的声音清澈,冷静,慢条斯理不缓不慢,仿佛鸿胪寺的唱礼官。
苏染儿也质疑道:“按照常理推断,以亲王之尊写个名帖,让京兆府或金吾卫,全城缉拿盗贼,不比我们要方便许多?可他却来找我们帮忙,不觉得奇怪么?”
不难听出,苏染儿还是有些抵触,他们只是市井小人物,低微到沟渠里的爬虫,李守礼却是皇族亲王,可以翱翔九天的巨龙,纡尊降贵请许奕帮忙,本来就大为可疑,况且还有诸多疑点。
如果其中有阴谋,或是牵涉到其他,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沉吟片刻,叶闻又倒满一杯葡萄酒,起身递到苏染儿手中,继续道:“其中关系复杂,你们且听我慢慢说。”
“开元十六年七月,吐蕃大将悉末朗侵入瓜州,被都督张守珪击退,七月十一日,河西节度使萧嵩、陇右节度使张忠亮,大破吐蕃于渴波谷。”
“接连惨白后,悉末朗制定“掏心”阴谋,雇佣突厥人乔装狼卫,入长安行刺朝廷要员,企图搅乱长安和大唐。”
“再趁朝廷后方不稳,兴兵夺取河西走廊,切断朝廷和安西、北庭都护府的联系,使之不能首尾相顾,再步步蚕食扩大战果。”
停顿片刻,叶闻继续道:“虽然他们阴谋败露,全部被成擒捉拿,圣人却因此雷霆震怒,以为是突厥人所为,决定兴兵讨伐突厥。”
“恰好这时候,大康国使臣入长安朝贡,偶然获知悉末朗的阴谋,才避免这场刀兵之祸。”
“八月二十八日,圣人命左金吾将军杜宾客,再破吐蕃于祁连城下,后来吐蕃再入侵,萧嵩遣宾客率强弩兵四千迎敌,从卯时战道酉时,吐蕃大败大奖被俘,残兵败将逃入祁连山,哭声震哭狼嚎如鬼。”
早在贞观年间,大唐军神李靖横扫漠北后,突厥已经一蹶不振,分裂为东突厥和西突厥,东突厥归降大唐,西突厥则在显庆年后分崩离析,只剩下几个小部族,在草原上时返时归,却只是疥癣之疾,再也难成大气候。
就连如今长安,也有少量突厥人存在,这些人多是俘虏、使节,和入长安朝觐的酋长,早已经服从大唐王化,百姓不闻突厥之名,已有数十年。
不过前些时日,有草原来的胡商说,突厥登利可汗忌惮左右两杀权势过大,与母亲合谋,诱右杀至可汗牙帐,将他杀死,夺其军队。
左杀判阙特勤害怕被杀,先发制人攻杀登利可汗,导致突厥内部战乱频繁,也不知朝廷会如何应对。
还有人说,突厥人内乱频繁,是他们有反叛之心,如果朝廷安抚不成,只怕免不了战争。
长安百姓却嗤笑,如今大唐国力强盛,攻必取战必胜,就算突厥有野心,但终究日暮西垂,怎能与旭日争辉?最多如贞观年那样,将他们灭了就是。
也就是圣人慈悲,否则犁庭扫穴灭其种族,对来说大唐并非难事,又有各大都护府和节度使镇守边疆,足以保大唐安然无恙。
这是每个大唐人心中,最难以磨灭的骄傲,你敢反叛我就灭你,绝不只是说说而已,君不见大唐立国至今,被灭之国有几何?
叶闻话音一转,再说道:“大康国朝贡,本是为仰慕天朝国威,进献圣物玛瑙来通杯,却因为破获吐蕃阴谋,圣人重赏大康国使臣,国家受大唐庇护,安西都户府派出强兵,在大康国设下都督府,替他们震慑四方。”
许奕目光闪烁,再看向那张麻纸,一改先前的懒散,反而有些凝重:“你的意思是,这张麻纸上的宝物,就是大康国进攻的圣物?可是这件升入,又怎会在李守礼那里?”
按照大唐礼制,但凡藩国进贡之物,都属于宫廷所有,除非圣人施恩赏赐。
这件玛瑙来通杯,是大康国的圣物,又曾助大唐免受刀兵,意义相当重要,圣人怎随意赏赐,难道其中还有曲折?
也许早有所料,叶闻再解释道:“我前几日去太真观,偶然听宫里来的贵人说起,因为天降祥瑞,大唐盛世繁华,圣人宣旨昭告天下,改明年为天宝元年,圣人借佛生道节,宴请百官于花萼相辉楼。”
圣人改元天宝,长安人尽皆知,传闻有人在丹凤门前,看见太上玄元显灵,告赐尹喜宅中有灵符,圣人派人前往寻找,果然得到灵符,并在大灵坊供奉玄元庙,后来群臣上表,因为“函谷宝符,潜应年号,先天不违”,于是改元天宝。
而叶闻说的太真观,则是位于道德坊,在朱雀大街西侧,往前再过两坊是明德门,原为前朝秦王宅,后来改为太真观。
大唐尊崇道教,宗老子为太上玄元,玄风大畅,高道云集,宫观林立,皇室贵胄多有舍宅为观之举,许多道观都是由亲王宅改建而成,女冠观也不在少数。
可要说起太真观,也算是一段奇闻,因为观中有位杨太真,原本是寿王王妃,却不知是谁进谗言,说她“姿质天挺,宜充掖廷”,于是圣人召她入宫。
日期:2020-02-17 1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