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由儒门子弟清流角色出任台谏官,还出过包拯这样的铁面御史,现在改作民选谏议员,自然要摸着石头过河,不能一步到位,就连谏议院的惟一“硬”职权,任免廉政局局长,也是楚风好说歹说才力排众议赋予的,按朝廷官员意见,谏议谏议就是提提意见和建议,官署采纳不采纳是官署的事情,谏议院根本无权过问才好呢!
没有什么职权不说,连官位品级也没有,补贴也只够日常开销,和官员俸禄完全两码事,可就是这样,在临安附近州县开展的实验性的谏议员选举,也闹得个沸沸扬扬。
显然,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做官有着及其浓厚的兴趣,“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寒窗苦读的学子,一朝名列黄榜,顿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样平步青云的故事,早就深入了人心。
谏议院虽然不在官署之中,但总是奉旨设立的衙门呀,谏议员虽然没有品级俸禄,可也是出入公门与官员同列啊!
人们按照故宋的思维定式,更多的把谏议员看成了一种没有职权却有官员地位的“荣官”、“加官”,或者“一品诰命”之类的货色,如今大汉帝国不兴给民间乱封官,更别提买官卖官,那么没有什么学问的,自觉考不上科举的,光宗耀祖的路子,就只剩下了这一条,自然都往这上面挤,于是水涨船高、竞争激烈,最近这段时间简直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这不,范老爷和崔世安崔老头子就打起了擂台,一个有钱有势积德行善,广撒银钱犹如散财童子,一个是烈士家属平民百姓,平时深入百姓之中,和街坊邻居们互相熟悉,同时报名参加选举呀,那可就针尖对麦芒的卯上了!
本来大家都喜欢平易近人的崔世安,对突然从坏蛋变成好人的范老爷有防备之心,可在竞争结果上,人们普遍对崔世安不报什么希望:你能和范老爷比银钱多?要是你崔世安也去施粥,只怕要不了半天时间,就把你家底全给施舍出去了!至于有人说是皇帝亲自提点崔世安参加竞选谏议员的,则更加嗤之以鼻:崔世安自己都不承认,你们胡乱传个什么呢?要真有这码事,他还竞选个屁呀,皇帝一道圣旨下来,再大的官儿还不是一句话!
人们猜错了,崔世安并不是没有准备的。范老爷修桥,崔世安就挨家挨户的拜访,范老爷施粥,崔世安认得过去的临安船场工匠,也就是现在家大业大的洪梅氏、郑发子等人,他就发挥优势,给贫苦百姓牵线搭桥参军招工,至不济也到工厂里做点临时活计补贴家用……
你一招来,我一招去,两位候选人竟然闹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压不倒谁。原本见风使舵的人,纷纷加入了战团,气恨范老爷的佃户、穷朋友,都帮着崔世安,挨家挨户拜访恳求,帮街坊邻居挑水扫地,只求选谏议员的时候投崔世安一票;各商店老板、地主们、富户却另有打算,就算范老爷过去和他们有不对眼的时候,但必经都是场面上的人物,要真让一个泥腿子选上谏议员,他们的脸还往哪儿搁?所以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还有大机户给工人们加了油花花的东坡肉,待工人们吃的满嘴冒油的时候,再请范老爷出来。
东家破天荒的客气,做着团团揖:“各位师傅,这位就是竞选谏议员的范老爷,今后咱们每三天就打牙祭,只请你们到时候投他一票!多谢了,多谢了!”
现在的擂台,则是五天前设下的,有宋一代人们最喜欢大擂台,就把这玩意用到了竞选上,一边一个擂台,崔世安和范老爷各占一个,不停宣讲自己的好处,求百姓们给自己投票。
开始还是斯斯文文的,后来就不成了,互相对骂、扔桔子皮,直到要打起来的时候,大汉丨警丨察们过来维持秩序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各位随便宣讲,只不能动手打起来,否则谏议员也不用选了,直接坐笼子吧!”
所以现在的擂台上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看起来乱成一团了,实际上秩序还是维护好的,只不过两派支持者高声对骂,什么污言秽语都弄出来了。
赵筠看看楚风,有些儿不解:“我听说有商人靠本钱丰厚,大撒银钱积德行善,给老百姓们卖个好儿,这样看来,岂不是将来选上的,都是富商么?”
“断断不会的,百姓们上一次当,还会上两次吗?”楚风低声道:“至少,商人会拿钱出来讨好老百姓,这就比过去好上千百倍啦。”
大汉帝国的选举制度有了一个化蛹为蝶的起点。
临安府下辖余杭、富阳、盐官、钱塘等县的谏议员选举和谏议院设置工作步入了尾声,其中钱塘县的选战最为激烈,若不是丨警丨察们严防死守,几乎就要上演全武行的好戏了。
这天秋高气爽,钱塘县衙署前面的广场上挤得人山人海,识字的掂着脚尖伸长脖子往布告栏上看,认不得字的老粗则逮住一个长衫儒服的就拉着不放他走:“先生,劳烦您说一声,这选出来的谏议老爷,都是哪些人呐?”
全县选出的十一名谏议员,名单就贴在布告栏上,这天钱塘县百姓到衙门口看榜,比故宋朝时候看殿试三甲跨马游街还热闹。
从古到今,都是天子设百官、百官牧万民,哪儿有让老百姓来选官的道理?——虽然谏议员并不是帝国官僚体系中的一员,但百姓们还是按照习惯认为谏议员就是官老爷,从选战中候选人略带谄媚的笑容和挨家挨户承诺许愿的过程中,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民贵,社稷次之,君最轻”:就连范老爷这样大斗进小斗出的角色,也一改往日作风,修桥铺路积德行善,以前见了苦哈哈们,他一张大胖冬瓜脸直仰到天上去,现在呢?那笑得是浑身肥肉上下乱颤,让人疑心他要抖下二两肥油来!
百姓选官,哪怕选的是没有品级没有实权没有俸禄的县级谏议员,也激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庄稼汉,也知道了看起来高高在上大汉帝国,原来离自己不远,大汉帝国的公民,和老爷们的距离,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大……
新崭崭的钱塘县小学,没有雕梁画栋,却有钢筋水泥的坚固教室,没有金雀屏风,却有玻璃镶的明亮透光的窗户,没有汉白玉石阶和旁逸斜出的梅花,却有广阔平坦的三合土操场和花坛中迎风招展的五色菊花。
大汉帝国对各地学校建设只有一条规定:凡某地学校没有官署建设得好,该处地方官立刻就地免职!
供着菊花、兰草的教师办公室,陈设简朴而大方,正值午饭后的中午时分,方秀才没有像过去那样踱到茶楼喝上一壶绿云香片,而是留在这里和同事们谈天说地,因为今天是答案揭晓的日子。
牛先生翘着一蓬花白的胡子,点头感叹道:“常闻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范某人在蒙元治下何等不堪,在我大汉天朝治下,却像换了一个人,若是单看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当真称得上大善人三个字。”
范老爷做善事,短短十来天怕不花出去上千两银子,就算临安百姓天子脚下眼界大,也不由得啧啧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