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作为主人提前入场,可有人早到了。大伯仿佛很忙,和工作人员跑前跑后,交待事宜。赵明和几个人谈着话,也许是证券公司的代表。姐姐和他们认识。赵亮也来了,他看到我,点点头,便走开了。我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孙晓。不过我看到了王伟。
他也望见了我,走来和我握手,仿佛我们很熟悉一般。
我说好久不见。他也说好久不见。我问他,“现在就可以喝酒吗?都准备了什么酒?”
他先是楞了楞,然后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有酒,现在就可以喝,不过最好先喝点香槟。”
小叔小婶也来了。小婶站在母亲身边,和我打招呼。
我说,我先过去了,你忙。他说,待会一起聊聊。我说,完全可以。
客人渐渐到了,父亲和小叔在门口迎接。
自助餐桌上有各色冷盘,还有一只烤得金黄的乳猪。有火鸡和烤羊腿。不过大部分都是中式菜肴。只有红酒,啤酒和香槟。竟然没有威士忌,没有白兰地,反正没有烈酒,白酒也没有。我不明白这种场合,他们为什么不请个调酒师。应该把所有酒都准备好。
他们请了一只五人小乐队,演奏萨克斯、小提琴。又另请了一个钢琴师,钢琴师双鬓斑白,据说是某大学教授。可惜他只单独弹了两三首曲子,大部分时间都在伴奏。
说实话,大部分客人我都不认识。父亲总不停为我介绍,这是某领导,这是某老板,这是某总经理。可我觉得所有人的面孔都大同小异。这一晚上,我差不多一直被他拉在身边。有时候,她也会叫上赵敏。赵敏今晚穿了一条蓝色丝绸长裙礼服,所有人都称赞她的美貌。从见面起,赵敏就没和我说过话,甚至不看我,仿佛我不存在一般。母亲有她自己的社交圈,很多时候,赵敏和她一起。
大伯和证券公司的经理,轮流上台讲话,只有他们说话的时候,大厅里才安静下来。
每个角落仿佛都充满了欢声笑语,那些争奇斗艳的太太们,不管认不认识,一见了面,马上就会变得亲热无比。一圈人又一圈人组合在一起,每个圈子里都有个讲笑话的高手,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是一开始比较矜持,喝点酒,就互相比拼起谁的笑声更响亮。
主办方搞了几次抽奖活动,王伟充当主持人。姐姐竟然抽中了一个手机,我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作弊。赵敏上台领奖时,王伟当着所有人的面,要求她表演一个节目。
所有人都凑热闹,鼓掌,甚至有人吹口哨。有几个脸皮厚些的年轻女孩,早大声嚷嚷开。
我已经不耐烦了,只想离开这儿。
姐姐拿过话筒,她顿了顿说,“我唱一首雅俗共赏的吧,蔡琴的《不了情》。”
“这首歌,也算是送给我,一个朋友,希望他明白。”姐姐说。
她转头问,“钢琴老师和小提琴愿意伴奏吗?帮我起个调子。”大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双鬓斑白的钢琴师点点头,一段热烈的前奏响起,姐姐终于唱起,“忘不了,忘不了…”
她的歌声低沉,醇正,不疾不徐,像是叙述一个久远的故事。她在讲述回忆,缘分,眼泪和厮守到老。
整个大厅,飘荡着她曼妙的歌声,以及钢琴和小提琴的和谐伴奏。曼妙的声音在光影里变幻着,时远时近,围绕在你身边。我悄悄躲到角落里,尽情聆听。
“缘难了,情难了…”
整个酒会,我只记得这首歌,其他仿佛都是过眼云烟。见过的,听到的,很快都抛却脑后。它们都太渺小,挤不动她的位置。
父亲执意要送我们回家。我说我可能先去单身公寓。他说不着急,先回家再说。
在车上他们又谈起王伟。我差不多躲了一个晚上的王伟。
母亲说,赵敏和王伟在台上,看上去很般配。
赵敏坐在前排,没有说话。
父亲说,干儿子做不成,说不定可以做女婿。他说话带着调笑的口吻,像是不经意开的小玩笑。
赵敏既不回头,也不搭腔。
母亲说,他一晚上都很殷勤,总是跑来和我们说话。
父亲说,女大不中留,唱了那首蔡琴的歌,就可以听出女儿的心思。说是送给一个朋友,是不是送给王伟。
母亲说,你女儿现在却怕羞了。
父亲说,小伙子倒有意向,平时接触就有表示,今天晚上更是完全暴露了。挺有意思,挺有意思。
母亲说,也许该请人家吃顿饭。
父亲说,那怎么行,该是别人请我们,怎么可以反着来。
我尽量靠窗坐,只想离开他们远一些。现在我完全是个多余的人。
赵敏一声不响,也许她已经默认。我想,她肯定默认了。王伟才是唯一的正确选择。谁都看得出,她和王伟才是一对。
我一个劲看窗外,恨不得把那些灯火璀璨的街景全吞进眼睛里。
母亲忽然问我,赵磊,你觉得王伟怎么样。
没有接触,不清楚。我说。
姐姐如果找到幸福,你也该高兴和支持吧?
我不说话。
问你话了。母亲说,你肯定得支持吧。
支持。我说。我只想让他们都闭上嘴。我想说,够了,都住口。可我什么也没说。我没有这个资格。
我是这个家庭多余的人。我今天才看清这一切。他们对于我是陌生人。我对于他们,也该是陌生人。
到家,父亲让司机在楼下等。他说他要关心关心儿女的生活。
父亲哼着小调在前头领路,母亲挽着赵敏的胳膊紧紧跟着他,而我落在了最后。
父亲很快活。一味唠叨着:我女儿真漂亮,唱歌多动听,所有人都来打听情况。奇货可居,奇货可居。要严格筛选,严格筛选。
母亲对姐姐说,可把你老头子快活的,也难得喝高了。
我真不明白自己,会什么要跟过来。试验自己的忍耐力吗?
“热水泡茶。”父亲嚷嚷着。他在房间里四处看。母亲则跑去厨房烧水。赵敏坐在餐厅里,像是发呆。
而我,则像是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家庭做客,只觉得拘束,站着,坐着都不合适。
“你的房间果然搬空了。”父亲说,“你这么想逃出去吗?这个坏小子,肯定有女朋友了吧?”
我摇头说没有。
“你可不老实,”父亲说,“我去问你姐姐。”
“别问了。”我说,“是有了。”
“早知道你不老实,来,去沙发坐坐,跟我谈谈,哪家姑娘,好看不好看,谈恋爱是不是要增加开销。来,坐我这里来,赶快来,我们谈谈。父子之间,可不能有隐瞒。”
“没什么可谈的,”我说,“还没开始。”
“我不相信,撒谎吧?我可是个开明的父亲,只要那姑娘人品不差,保证全力支持。”
“假如人品差呢?”我问。
“嗯,这样啊,”父亲点着头,“只要肯改,我也支持。”
“孩子妈妈,”父亲喊着母亲,“今天夜里咱们不回酒店住了吧,你去把赵磊房间重新整理下。你和女儿睡,我跟儿子睡。我们要好好聊聊。”
“也行啊。”母亲说,“被褥、床单都有。铺床很快。”
“我不习惯,”我说,“我还是喜欢一个人睡,我跟其他人睡肯定失眠。”
我说,“我得回单身公寓,我不喜欢这样。”
“怎么呢?”父亲有些惊讶,“咱们父子不是聊得很开心吗?哦,你这小子。”他摇摇头,“这么着急回去,哎,真是。可不准干坏事啊。”
“没人等我,”我说,“空房子,连鬼都没一个。”
“胡说什么呢?”母亲呵斥我,“小孩子家的不准乱说。”
“我的花呢?”姐姐忽然喊出声。她蹲在客厅角落茫然问,“我的花去哪呢?我明明放在这里的。”
“什么花?”母亲站起身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