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7-21 17:30:47
风吹来一片灰云,遮住了阳光。屋里阴暗了。外边远远传来几声鸡啼和狗叫。一辆旧自行车从门外驶过,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好像要散架似地。薛心慧手忙脚乱的,先找一块软布摁住头上冒血的地方,随后拿出烟灰缸,捏一撮烟灰撒到上面。海磊几次从油纸下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剧痛的头部,都被薛心慧柔声制止了:“别动呵,小心推子剃破头。”
血止住了。再拿起剃头推子的时候,薛心慧可小心多了。终于,一个像模像样的板寸平头出现在眼前。薛心慧长嘘一口气:“嗳呀,可剃好了!”然后,又露出平时颐指气使的神气来;“海磊,把镰刀磨磨。”
海磊应声从椅子上站起,却并没立即出去,而是先用右手摸一下后脑勺。那儿还是一阵阵痛得厉害,他觉得可能破了皮。右手指上现出一些灰色的细末,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瞧着手指,最后恍然大悟般想:“许久没洗头了,或许是灰尘吧。”
此时已接近四点钟,海磊磨完镰刀,薛心慧便唤他到村东坡地去了。
地里小麦一片金黄,穿过云层的阳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微风吹来,小麦就像黄色的波浪一样轻轻荡漾。
地头上有许多忙碌的人们。他们正在收拾地头做场院。朱二叔家与赵友奎家麦地相邻,朱二叔抱麦捆到地头,胖二婶弯腰锄麦茬。他们夫妻已热火朝天的干起来。
胖二婶挺起身子休息时,发现了薛心慧和海磊,她微笑着招呼:“哟,来了,海敏妈?今天来的可不早!”
“这不,给海磊剃头耽误了!”薛心慧笑着说。
“是该剃一下,头发都盖着耳朵了!不过你这当妈的挺细心! ”胖二婶细眼瞅瞅海磊:“嗯,这回变利落了,也凉快!”
薛心慧笑着摇一下头,开始割麦。海磊手拿镰刀腰系麻绳,在旁边跟着。他个矮,腰后的麻绳,像一条长尾巴一样拖到地上半截。他又割得慢,薛心慧割出一块地头时,海磊仅割了她的三分之一。
“快割,别磨蹭着玩!”她扭头说。
海磊默不作声。他的动作非常生疏,手也不听使唤,并且镰把太粗,他握着都有些吃力。以前他从没干过割麦的活。奶奶家麦收,都是大姑和伯伯帮忙割地头。可现在——他心内叹口气,直起腰来。
薛心慧已经割起另一畦麦地,看到海磊直起腰,她火气很大的瞪出小红眼珠,伸出镰刀指点着他的头道;“刚说别磨蹭着玩,还磨蹭!”
胖二婶听着太扎耳,就说:“海磊小,慢很正常。我看他倒是能干。”
薛心慧冷笑一声:“二嫂,你是没见他平时,哎呀——反正是后妈难当!”
话不投机,胖二婶装没听见,只顾低头干活。朱二叔放下麦捆,皱眉使个眼色,好像在说:“闲话少讲!”
胖二婶点头,似乎在说“知道了!”。她把锄交到朱二叔手里,自己蹲下捡起了麦茬。
朱二叔家的麦茬收拾干净时,薛心慧和海磊也割完了地头的小麦。这时,不远处的西面,走来两高两矮四个人影。淡淡的夕阳照在他们背上,在路面投下细长的黑影。因阳光在背后,正面的脸反而显得很暗。走在前面的是个两个粉色的身影,像两只快乐的小鸟般一蹦一跳,海磊一眼认出是朱茵和江梅朵。她们那自由自在快乐的样子,不知为何,却让海磊的心内一阵酸楚。低下头,他不想再看。抱完麦捆,他太累了,蹲下捡拾麦茬的动作显得无力而缓慢。一声厉喝,像一个惊雷,突然在他旁边炸响:“我看你还真是个吃打的货!”
接着,海磊看到两只穿着褐色凉鞋的脚,立到他面前。
日期:2011-07-23 10:29:34
没等海磊反应过来,穿褐色凉鞋的一只脚飞起,把他踹倒在地。他知道踹他的人是谁。因此他只是闭上眼睛,两手抱头,准备接受狂风暴雨般的击打。然而,奇怪得很,再没有拳脚落到身上,他只听到一声苍老的怒喝:“不能打孩子!”
睁开眼,他看到一个铁塔般的身影拽住薛心慧的胳膊,轻轻一拉,薛心慧就像一片羽毛被扯到一边。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算那棵树上的果子,管得着我家的事!”薛心慧站稳脚跟后,羞恼激射的嚷着。
朱二叔抚着朱茵的头,和朱二婶交换一下眼神,嘴角浮上一丝冷笑,好似在说:“活该!”
远处的人们听到吵闹声,也都停下手中活计,向这边望过来。
铁塔般的身影并没说话,他一把拉起海磊,帮他拍拍身上的土,却蓦然发现海磊后脑勺上凝干的血迹。他眼中射出一道冰凌般的冷光,仿佛要将薛心慧的身体穿透。薛心慧虽然凶悍,被这种眼光刺到,也忍不住在心里抖了一下。毕竟,她还是有些心虚。而论打架,她又只能甘拜下风。
“孩子有啥不对,跟他讲道理,怎能打他呢?”依然是那个苍老的声音:“涛子小时候,你大嫂可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哪!”
说话的人头发花白,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是冯伯。而站在海磊身边看上去四十来岁铁塔般的高个,就是冯伯的儿子涛子。
涛子四岁丧母,六岁冯伯给他找了一个后妈。他的后妈——冯婶,那个粗粗壮壮的女人,待他比亲妈还要好,惹得冯婶自己生的几个儿女倒常埋怨她偏心。涛子天生聋哑,当年冯婶通过一个亲戚,让涛子在八岁时进了地区唯一的一座聋哑学校上学,而现在,涛子已经是县聋哑学校的教师了。
今天,学校放麦假,他特意赶回家帮忙麦收。刚和父亲来到地头,就赶上薛心慧打海磊。涛子从小没受过这种气,看到这情景,很是气愤,一时心头火不由得腾腾直冒,上来就抓住薛心慧的胳膊。
薛心慧的脸红到耳根。她并非羞愧,是因为气愤。但面对涛子那铁塔般的魁梧身子,她敢怒不敢言。皱紧眉尖,她尖利的眼光从冯伯瞥到涛子和海磊,又带便扫到朱二叔一家以及正在围拢的乡亲,鼻翼因心慌而夸张翕动着,两颊雀斑却在一片怒红中透出点点的铁青来。
海磊脸上的无辜,冯伯和涛子脸上的愤怒,朱二叔两口子嘴角的冷笑,以及走近的几个乡亲脸上浮现的或幸灾乐祸,或大快人心的表情,似乎都对她不利。势单力孤的她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在家中怎样对待海磊都可以,但在外边,她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触犯众怒。而她不是故意的,平日稍不如意就会给海磊几下,如今打顺了手,万没料到会有这种场面。“还是走为上,别吃眼前亏!”她暗暗对自己说。
“我看海磊这孩子挺乖!——肯吃苦又能干。这么一点孩子就下学,天天跟在地里,这样好的孩子到哪找去!”冯伯越说越激动,他的两道花白眉毛簌簌动着,昏花老眼闪烁着打抱不平的光芒:“你自己那俩孩子,天天宝贝似地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谁不知道?乡亲们都看着呢!海敏妈,做人要讲良心,你说,你这样怎对的起海磊死去的亲妈?!”
薛心慧再也听不下去,她心里像是塞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团,走为上的想法突然被这心火炙烤的不见,她蓦的一扬手,仿佛要将那团心火扬散出来似地,大喊道:“我供他吃供他穿,哪点对不起他了?!”
由于用力过猛,薛心慧蓝底白花半袖衫的第二个扣子,“砰”的一下崩飞了,而她并不知道,依然目光灼灼的盯着冯伯,等待着他的回答。
围观乡亲中间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在这笑声里,梅朵笑得最响也最开心,因为那扣子先是意外落在她身上,又落到地上。捡起扣子,她把手伸向朱茵。朱茵接过,抬头正好看见妈妈微笑的目光,以及悄悄用手指着薛心慧的暗示动作。她点头,会心笑着,向薛心慧走去。
冯伯也看到薛心慧崩掉的扣子,但他强忍着笑,正色道:“吃先不说,只看海磊的衣服——”
“伯母,你的扣子!”一个甜甜的声音打断了冯伯的话,在朱茵伸开的小手掌上,静静躺着一枚白色的圆扣子。
冯伯再也控制不住,颤着身子哈哈大笑起来。薛心慧低头望见露出白色内衣的胸部,一片紫红“唰”的掩上她的脸。
她一把抓过扣子,一手握住裂开的上衣,在一片响亮的哄笑中,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匆匆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