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时候，阿帆回到房中，又取出那一截樟木，展开刻刀，一声不吭精雕细琢起来；刻刀下的菩萨已眉目毕现，发髻也惟妙惟肖，月姑凑过来，叹道，神了，哈一口气，只怕就成活菩萨了。

他也叹口气，又说得深沉了：现世上的活菩萨，你会碰到不少。

日期：2011-12-20 11:21:24

孩子们对阿帆的仰赖，由尊重，几乎发展为虔诚。

在山里，他就是一个神话般的人物，凡是与书本挂钩，在山里找遍读书人理解不了，找到他都会说出个所以然来，哪怕不是他们所要的结果。别人的书信，家里的老书，甚至一个符录，或地方传说……这样，学生们更信服他。

有次，他在班里布置作文，题目为“我生活中最高尚的人”，有大半孩子就将他作为对象；他说，可能你们接触的外人不多，所以轻易认为我就是最高尚的人；其实，最高尚的人山里就多的是，比如小娟校长，比如春水老师，只要有理想，你们谁都可以成为最高尚的人……

这晚，月姑在床上特别温存，她笑笑说，算来我真幸运，身边出现了一个最高尚的人。

阿帆说，可能因为我以前就是个有罪过的人。

你以前有罪过？咋个可能呢？

有，罪孽深重！

咋子？都啥子罪？抓去坐牢了吗？

呵呵，都过去了，算了，不提它了；因为有罪，就得赎罪！

看你笑，知道你就在骗我，你就算在城里是个罪人，在我们山里，你也是一个最高尚的人。

月姑，如果我在山里又造出什么孽来，你会怎么看我？

你在我心里还是最高尚的人！

那么，哪天我离开你了呢？

月姑突然不吭声了，好半天才说：我跟着你，本来就没盼有咋子好结果，实在你要走，我也没啥子主意；不过，我还是把你当成最高尚的人，本身我就是个寡妇，你没嫌弃我，跟我在一起有这么长时间，我感谢你都来不及。

这下，轮到阿帆哽咽一下。

尽管阿帆此后不再说一个“离”字，但两人之间还是撕开了一道口子。

当他在家里雕琢菩萨时，她不再凑近来，只是在灶塘边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恍惚出神；有时，他于心不忍，收了工，催促她：该睡觉了。

有时，是她看到他无所事事，就对他说，要不，你去村里跟后生娃一起打牌吧。

但他早没有心思玩牌了，有几次听她撺掇去了，回来后兴味索然，从此就戒牌。

有次，她拿过一本线装书，对他说，这是从村里“王秀才”家借来的，你们读书人肯定喜欢看；他哦了一声，拿起一看，是《红楼梦》，他说，我小时候看过的，就放一边去了。

日期：2011-12-20 16:08:18

又一个学期完了，寒假到来，两人辞别小娟和春水，回到山上屋子，有的是时间，没事可干，就信手翻看《红楼梦》。

尽管小说情节耳熟能详，但太多的山中岁月要打发，他拿起书，一字不漏又翻看下来。

这本书确实有些年代，霉味很重，有几页被虫蛀了；但书中文字承载的思想却是鲜活的，作者的爱与憎，穿透几百年时空跃然纸上；一个中世纪大家族，从中心大人物到边缘小人物，都栩栩如生！这在充斥着搜奇志怪和风月佳人小说的那个时代，着实卓尔不凡。

细细品味，通篇小说读下来，他感觉都在宣示一个主题：大千世界，一切都是假象；事物追根溯源，万象尽皆虚空！“白杨树下人呜咽，青枫林里鬼吟哦”，繁华富庶之地，却玄机暗伏，悲风四起。

作为主人公，贾宝玉混迹于闺闱绣阁，被警幻仙子说成是第一淫人，却极得曹雪芹褒扬；“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得之而与之呼吸者，独宝玉一人！” 终究，他成为大家族“箕颓倾败”的见证人，同时成为时代的拷问者！

这在中世纪，更突显了作者卓然独立的审美品味和迷途挣扎的悲愤情怀。贾宝玉毕竟不是经世济俗之人，“无才可去补苍天”，由于原作残缺，被高鄂狗尾续貂流传下来一个赝品，结局是，他喜剧性地金榜题名，然后成为一个快乐的觉悟者，轻松地放弃功名。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事实上就是小说的基调。

这基调却被续作者涂脂抹粉，让一个悲凉的结局又落了俗套，当真辜负了曹雪芹在开篇再三陈述的小说观；纵使如此，掩卷而思，那曾经沧海的感觉仍让人感慨不已。俞平伯将《红楼梦》说成是个人自叙传确实有独到见解，但将小说判定为闲书，境界就低了下来，也难怪受到打压。

如今，红学资料越来越详尽，曹雪芹曾有的显赫家族及急剧衰落的经历，让小说的时代线索变分明了；小说开篇就说“将你带到乾明昌盛之地”，似乎就提醒这是发生在乾隆年间的事。

前八十回快完时，剧情的基调变快了，文字越来越铿镪急骤，照此情节发展，小说极可能只有一百回；可高鹗偏将篇幅拉长，匠人化地灌输了好些形同嚼蜡的情节，冲淡了原有的铮铮架构。当然，续作也不是一无是处，在宁国府闹得乌烟瘴气时，祖宗牌位的一声叹息，让人感觉到悲愤主调又回来了，其它也不乏铿镪的句落，这些看上去恐怕不是高鹗的手笔，很可能是曹雪芹的原文，或其他人的补缀。

整体看来，后四十回着实泛善可陈！

日期：2011-12-21 15:40:57

几天下来，阿帆放弃了菩萨雕琢，专心捧起这小说，变得前所未有的痴迷，到精彩处，时不时啊出声来，要不就打几个哈哈，也难怪月姑发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看一看她，留意一下周围，方才发现自己身处陋室，距大观园很遥远；于是肃了肃容，回答说：在看书！在看书！

月姑看着他痴迷的样子，止不住掩嘴窍笑。

掩卷之后，他总会沉思良久，顿然间，感觉这山坳四周只怕几万里已没有了人烟，而山上的一遍葱绿都成了幻觉！人的命运也一样，你想改变自己，付出努力，得来的都是徒劳。这令他想起台湾电视连续剧《京华烟云》主题歌词：最明亮时也是最迷惘，最繁华时也是最悲凉；重重烟树，浩浩云山，万丈红尘落成了青苔的记忆……

当他再次掩卷，月姑还在好奇看他，见他的目光盯到她脸上，又噗哧笑了一声，对他说：痴儿，该睡觉了！

他哦一声：你先睡，我还干点事。

于是，又漫不经心掏出那尊樟木菩萨，在手中雕琢起来。

月姑看在眼里，担心地问：你不会跟贾宝玉一样，也去做和尚吧？

做和尚？已经做过了，不想再做了，呵呵……你睡吧。

月姑听得云里雾里，就越来越担心；他于是再看她一眼，这一眼让她很慌张，只好独自睡了。

他在老庙中的经历，从来就是一个秘密；这时，他似乎看到了了大士和空空道人走过去，唱起那支《好了歌》：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是了，便是好；若要好，须是了……

这时，屋里变得光芒四射，不是窗外洒进的月光，而是来自于台桌上放着的那尊观音像，正闪着明净幽光，慈眉善目盯着自己；随着她的注视，他感觉自己在喧嚷的银河中升起，在子夜的苍穹观看人间万象。

是时候，该为观音菩萨开光，以便百姓顶礼供奉了。

日期：2011-12-21 16:07:38

几天下来，阿帆放弃了菩萨雕琢，专心捧起这小说，变得前所未有的痴迷，到精彩处，时不时啊出声来，要不就打几个哈哈，也难怪月姑发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看一看她，留意一下周围，方才发现自己身处陋室，距大观园很遥远；于是肃了肃容，回答说：在看书！在看书！

月姑看着他痴迷的样子，止不住掩嘴窍笑。

掩卷之后，他总会沉思良久，顿然间，感觉这山坳四周只怕几万里已没有了人烟，而山上的一遍葱绿都成了幻觉！人的命运也一样，你想改变自己，付出努力，得来的都是徒劳。这令他想起台湾电视连续剧《京华烟云》主题歌词：最明亮时也是最迷惘，最繁华时也是最悲凉；重重烟树，浩浩云山，万丈红尘落成了青苔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