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便招来小厮,只将苏父先行扶了下去。
苏同心茫茫的怔着,心下有些怯:“还请问梁…
梁少帅,我该住何处?”
她本是想直唤梁延的姓名的,却又十分的不敢。
苏父阿谀奉承至此,哪怕苏家位已高权也重,苏同心为人子女,便还是卑微如许。
于是兀的想起萧子窈来。
若换作是她,定然无所惧。
她为萧六小姐时无所惧,为萧子窈时也无所惧。
有人道她无法无天、逞凶斗狠,可苏同心一心却只觉得艳羡。
索性,梁延到底让她三分薄面,语声还算轻。
“我已差人把沈要临间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你住,你且等一等。”
他望一望凄迷的春夜,红烛映红光,于是眼色也变红。
“待小白楼熄了灯火,沈要也该识趣些、乖乖的回来了。”
却不料,正当时,大门立破!
“不好了!小白楼里出事了!二少爷他——”
当是时,梁显世方才醺醺的走出半扇门去,谁曾想,这一道惨叫竟然将他硬生生的吓醒过来。
“这大半夜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阿耀怎么了,你照常说!”
却见那卫兵遍体生寒,唇舌也打结,根本语不成调。
“二少爷暴、暴……暴毙了!”
梁显世原是赤着一张扁扁的脸面,可话音刚落,只一瞬,他便坏了颜色。
他一下子跌退几步。
“暴毙?”
那卫兵深深的颔首一下。
“二少爷被人下了毒……眼下,沈军长已将那人带来了。”
如此,惊惧失色的便不止一人了。
苏同心直觉耳畔嗡鸣一声,再往后,便见得众众的人影来往不断,好像走马灯,晃过一圈,终于定在沈要那又冷又沉的眉目之上了。
却见他不咸不淡的信手一推,莺儿便直挺挺的杵紧了身子。
又见梁延冷然的先声道:“沈要,你什么意思?
”
沈要面无表情。
“秉公执法罢了,没什么意思。”
梁延断然斥道:“阿耀遭人毒害,你却只将一个小丫鬟带来敷衍!阿耀的尸身我没见到、萧子窈我也没见到,你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今时今刻,他已然来不及屏退苏同心了。
生杀典故、骇人惊闻,不由得由着她开一开眼。
于是,沈要只一作势,一担木架子便被利落的抬进了厅里。
再一撂放,白布绫波浮动,便滑出一只宛如枯枝虬结的死手。
那一只手,冷冷的泛着青白颜色,又系一条红线,像索命。
苏同心登时尖叫一声,更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沈要淡淡的说:“尸身在这里。萧子窈吓坏了,这不关她的事。”
“关不关她的事可不是你说得算!”
梁延怒不可遏,只一下子暴起杀来,“保不准是萧子窈支使这丫鬟下的毒!杀人偿命,我要让她陪阿耀阴婚!”
梁延狠话说尽,却不料,沈要只凉凉的蔑他一眼。
“她若是在这帅府里咽了气,只怕梁家这一顶乌纱帽还未捂热,就要摘下去了。”
“你竟敢拿军事法庭的条条框框欺压于我!”
沈要冷笑不已:“就算没有军事法庭,但凡害她谋她的,我也欺得压得。”
他之二人只管剑拔弩张的僵峙不下,梁显世又悲又愤,终于吼道:“丧门星!她萧子窈就是个丧门星!”
梁显世捶胸顿足,几乎背气过去。
“她和萧训简直一模一样,就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根本拿不下,还惹得人心烦恼火!”
“若非她们父女不肯松口,阿耀又何苦害死萧从月、阿延又何苦害死萧子任、我又何苦害死萧训!”
“我早已给过萧家机会,是他们不知好歹、偏要自讨苦吃,现下却来索我儿子的命!”
沈要面不改色,更无动于衷,莺儿却兀的扬起脸来。
却见她冷森森的望定了梁显世,忽道:“……五少爷当真是你们害死的?那也不枉我毒杀梁耀,一命换一命!”
梁显世听罢,果然痛骂道:“你若不是受了萧子窈的指使,又怎敢害到阿耀的头上来!你这蹄子可别忘了,萧家家破,是我留你一条贱命!”
莺儿心下了然,更胆寒,却始终不屑一顾的嗤了一声。
死到临头,她方才寻到了仇家。
她寻到了,可萧子窈寻不到。
她于是望一望沈要,分明百感交集,却不由言说。
她便牵着那夜莺似的嗓子笑起来。
“你们都以为萧子窈野心滔天,却不知她才是最窝囊的那一个!萧家的下人奴仆都不甘屈于你的淫威,我自然也不例外!你害我主人身死,我又岂能罢休苟活!”
莺儿一面嘶叫,唇边一面啼出血来。
“现下,我已无悔了!只恨沈要来得太早,我没能将萧子窈一并毒死!她这般折辱萧家门楣之人,根本不配活着!”
她愈叫,声色便愈凄厉,咳血也愈多。
梁延一见,遽然一把推开沈要,更大吼道:“她要咬舌自尽!快拦住她!”
莺儿的出身,实在要比其他下人来得更下贱些。
穷苦布衣如鹊儿、鹃儿,尽是大夫人布告聘人、花了银钱买进帅府的,各个儿明标价码,她却不是。
她原是戏班子里的小莺儿,因着唱一嗓青衣才唤此名,奈何学不出师,便被赶去台下端茶送水。
更奈何时运不济,一日不慎泼洒了热茶,便得罪了一位心不宽、体却胖的阔太太,当下便被拘起来发落。
索性,三夫人巧则巧矣的救下她一命。
三夫人心眼小、气性大,有一回打牌,那阔太太讽她的钻戒不够大,她便狠狠又恨恨的记下这一笔恶账、绝不敢忘。
当是时,那阔太太不过是湿了裙子便凶相毕露,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去。
于是挑衅道:“哎呀,都说心宽体胖、福泽延绵!我却不觉得有道理,不然您又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片子?”
三夫人一张碎嘴,很有搅乱浑水的本领。
她只管明嘲暗讽一番,更扣一顶刻薄尖酸的帽子与那阔太太去,一转身,又捡走小莺儿作小丫鬟操使,名誉双收。
捡她,不比捡一只猫猫狗狗费心多少。
谁知,她无心,她却铭心。
之于小莺儿言,一餐一饭,便是救命之恩了。
一嘴咸腥压喉,莺儿果然窒起气来。
又见梁延箭步冲上前来,使尽蛮力要掰她的嘴,她却义无返顾的咬得更紧。
终于,她直觉满头满腔呛得厉害,便不由得张嘴一喷,竟然哗啦啦的喷出一条红艳艳的软肉来。
那一腔热血,劈头盖脸的泼贱了梁延满眼满面。
莺儿裂开血盆大口,了无声息的狂笑起来。
只可惜,她的命贱,至多只能换一命。
莺儿灼灼的瞪住沈要。
她似在笑。
——报。
——仇。
她以唇语遗言。
然后,血腥呛断生气,她便如啼血的夜莺似的,婉转哀鸣不再有,只剩粗砺如风箱似的喘息,一声再复声声,终于毙命。
梁延大骂道:“可恶!萧家尽养些又蠢又肯豁命的奴才!”
日期:2022-10-31 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