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茵乖巧点头。

几张扇形锐角边的桌子拼成了圆形，一坐下来倒不显得彼此分了座次。但做下来之后，有意无意地，林佳茵还是朝着林小麦身边靠。林小麦抬眼看着自己正对面五十上下的夹克衫男人，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花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相貌清癯，通身气派。

她深深吸了口气，不自觉挺直了腰板，双手叠放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

侧身正面朝着那清癯中年，麦希明身子微微前倾，简单地对那男人道：“查老。”

又对着男人身边，略年轻一点儿的微秃男人说：“蔡秘。现在人齐了。”

早就打开了手中的工作用笔记本，蓄势待发的模样，蔡秘很是和善地说：“好。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话音才落，他自个儿却是往后退了一退，埋头在笔记本上沙沙的记录起来。

游目逡巡了一圈，查老微笑着道：“大家好像都有些拘谨呀……不要紧张，现在不是正式的开什么会议，不过我知道我突然过来，大家有些意外，也是很正常。”

林小麦看着那张平时在电视新闻节目上才能见得到的脸，有些眩晕，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老板，什么时候引起了这么一位的注意？！不对……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早就接触过了似的？到底是什么时候？！”

一个个画面在眼前飞快掠过，开业，采天上青，喧嚣的人群，九爷苍白而满足的笑靥……最后定格在阴凉角落处，不起眼的两个穿夹克的男人身上……

她脑子再次一眩晕，“是了，他们在我们开业那天来过！！”

抬起眼睛，正好和那双已经上了年纪但澄澈依然的眸子视线相对，查老对着她和善慈祥地微微一笑，林小麦赶紧垂下眸子，心里道：“他知道我认出他来了！！”

耳畔，传来查老娓娓而来的说话：“其实，原本我和麦希明早就约好了，要在今天见面的。想要聊一下关于你们这个项目的事情。原本是看你们做得很好，想要下来调研，看看能不能争取立个典型拿个扶持什么的，没想到发生了意外……麦希明今天一早，就打电话给我，说是不能交材料了，也不能赴约了。我一听，立刻赶过来。”

停了一停，查老继续道：“反正……废话不少说了。现在来，目的就变了。你们现在如果重建，有什么困难的地方，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都说来听听，看看我这边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你们的？”

查老话一停，手底下笔跟着停，刘秘游目四周，轻声说：“欢迎大家畅所欲言。”

压力排山倒海地压过来，林小麦没来由地感到呼吸有少许困难。她求助地看着麦希明，恰好查老的目光也是落在了麦希明身上，脸上是那始终如一的和煦笑容，缓声说道：“麦希明，这里面你职位最高，做的事情也最多，就由你先来说？除了今天电话里说过的那些，需要场地，需要人手接引，希望可以有绿色通道之外？”

麦希明思忖着说：“没有了。我们现在最着急的，就是如何保障老师傅们有工开。他们现在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肯定是要着急的，希望能够给一颗定心丸大家吃……否则的话，好不容易才攥起来的一股藤，还没有长叶开花，就要枯死了。对于我这个园丁来说，可以另外找块地重头再来，但对于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藤来说，可能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留意到麦希明语气里的些微激动，林小麦的心不由自主轻颤，心里想道：“老板很少这么多愁善感的……他平时看起来冷着个脸，对这个项目，是真的有感情……”

点了点头，查老说：“当初你来去社院参加培训，自我介绍的时候就那么简简单单三五句话，就给了我很深的印象。倒是不像有些人，长篇大论，恨不能五分钟的自我介绍用到了四分五十九秒……我记得那时候你说，你从第一次走进你家餐厅帮忙的时候开始，你就觉得找到了一辈子要奋斗的行业。就冲这句话，我认为你是个好苗子。”

“后来几次开会，我看着你成长，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为什么不先让我们帮忙解决资金上的困难？有几个银行，老朽不才，也是可以介绍你认识的，他们资金雄厚……我们虽然不能直接干预，但刘秘可以私人出自专业角度进行指导。做的材料肯定可以顺利通过贷款审批……”

麦希明微微一笑，说：“谢谢查老关心，我们目前的资金缺口确实很大，能够有帮助真的太好了！这就安排人去对接。但是……”

他话音未落，程子华依然很是猴急地，抢在了前面：“查老您好，我们之前也曾经见过面。我叫程子华，是公司里的业务顾问，但是，比起有数的钱银损失，这次更加严重的，无形的资料流失啊！”

查老眼睛朝着程子华看了过去，示意刘秘书做记录，身子朝着程子华的方向侧了一侧，正面对着程子华，道：“程总监。我认得你，你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对于饮食文化的专业认识之高，令人叹为观止。就连我认识的那几位勤行里的老厨师，饮食界能写会吃的老朋友，都对你赞不绝口。来来，请说，我这边洗耳恭听。”

不光是刘秘书拿笔记录，就连查老，说完这番话之后，自己也拿起了笔，做好了记笔记的准备。

腰板身段始终挺得笔直地，程子华还是那副不卑不亢自信满满的模样，只语速比平时放慢了些许，说：“查老过奖了，我不过是个只会吃的人而已。在回国之后，无论在311美食园开业之前……还是之后……甚至更早之前，我一直致力于收集洋城传统美食的资料。包括但不限于这道食物的来龙去脉，用料选材，制作手法，等等等等。”

完全没有受到不自禁地微笑，且连连点头的查老影响，程子华眼神凝望前方，不疾不徐地说：“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一个事情。就是这些食谱手艺的资料流失的速度，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快。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们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放在一道传统的菜式上，也许传个两三代，就完全走样了，更多的情况，师傅传徒弟，徒弟传徒孙，就失传了。”

“比如说，码头上的老白白粥，现在还有人熬白粥的时候用他手攥盐花吊米香的手法没有？又比如说，我们机缘巧合才得到的奶油百篇糕？还有就是用心用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凑齐的三碗文人面……更不用说，眼睁睁看着失传的胭脂粉、五更汤……”

会议室里，一时之间安静无比，只有两支笔尖落在白纸上那微弱的沙沙声，倒显得很是刺耳了。刘秘书写了一会儿，微微抬了抬头，把程子华面前的水往他跟前推了推。轻轻点头致谢，程子华拿起杯子呷了一口热茶，声音耳听着清亮了许多：“这些古早的、传统的、改良的、创新的味道，私以为都应该做一个保存，以飱子孙后代。”

“我之前做过尝试，想要保留……资料就放在园区里，我甚至想要在园区里做一个展示厅，展示我们粤人早餐，就像之前我们去过的无数个小小的，私人的博物馆展示厅那样。”

日期：2022-08-27 1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