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轻轻捋着花白的胡须,连连颔首微笑。中亚霸主已经把自己麾下军队的指挥全权授予了阿术,他知道,失去了皇太孙铁穆耳以及杭爱山方面的十万精兵,这位大元朝的平章政事已是无根的浮萍,现在不应该想着怎样击败他,而是应该考虑怎样说服他为海押立方面所用了。
负责传令的千户官,有些不习惯的看看海都的脸色,前些天还是互相竞争的对手、死敌,这么快就转变成生死与共的战友,实在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所以希望能从汗王的脸上找到答案。
海都把眼睛一瞪:“看什么看?阿术平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立即执行!”
千户官听令离开,很快,帐外响起了或长或短的牛角号声。
海都有些好奇的偷偷打量阿术,希望能从这位智谋超群的平章大人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激之色。
但他失望了,阿术的神色古井不波,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方才的对话。
“哼哼,看来要请你为本汗服务,还需要慢慢磋磨啊!”海都悻悻的想着,并且把目光投向了战场,他迫切的希望得到一场胜利,将正在向汉军倾斜的胜利之天平,重新压向自己这边。
呜-嘟——呜-嘟——,长短不一的牛角号声传递着复杂的军事命令,这是蒙古帝国指挥大军的特有方式,曾经有无数个民族在这凄厉恐怖的牛角号声中化为草原骄子铁蹄下的尘土,现在,这牛角号声再一次响彻关陕之地的泾水北岸。
“黄帝寝陵之所在,大秦龙兴之关中,强汉盛唐所都之长安,岂容胡虏放肆!”第二军上将军长、死守钓鱼城十年不屈的王立将军,站在军部所处的泾河北岸的一处小土包上,右手按着腰间的剑柄。
王立是四川合城守将,在本来的历史轨迹上,当崖山之战南宋灭亡、陆秀夫抱着小皇帝跳海自尽之后,抵抗已毫无意义,他以保全城中百姓性命为条件降蒙,蒙元最终不敢屠戮坚守数十年、格毙蒙哥大汗之钓鱼城英雄军民。忽必烈念王立功劳,封节度使,王立为元将,大败吐蕃于珍城,遂为一方镇守大将,后又欲起兵反元复宋,元廷察觉后被杀,时年五十岁。
华夏陆沉、山河沦丧之际,楚风力挽狂澜,以强横霸道的方式将历史推离了本来的轨道,钓鱼城保卫战在坚守四十年后获得了最光辉的胜利,王立也不用以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方式反元复宋,而是成为了大汉帝国的上将军长,率领以钓鱼城守军为骨干组建的第二军,与敌人沙场血战。
他握紧了腰间的宝剑,抽出,寒光闪烁。
“诸君,这柄宝剑乃故宋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张钰将军所佩,重庆失陷、张将军力竭被俘,最终他用此剑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王立的目光在第二军军部全体成员的脸上扫过,每一名汉军将士,都在他们的军长面前,昂起了头颅、挺直了腰板。
张钰,乃是故宋朝和李庭芝齐名的方面大将、战败之后成仁取义的英烈之士。十八岁从军,有勇有谋,因功升都统制,号“四川猇将”,曾作为合川钓鱼城首任守将王坚副将击退蒙哥,其后又成为钓鱼城第三任守将,率领军民,将城池牢牢守了十二年!
他还擅长主动出击,收复大良坪之战,便是派王立等勇士五十人奇袭,一举击溃北元东川行军元帅府的围攻,王立从此追随张钰,成为他最倚重的部将。十余年间两人携手立下无数功勋,伯颜攻宋前一年,张钰又被朝廷任命为为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负责东西两川的全面防务,与淮扬大帅李庭芝一东一西拱卫华夏山河。
淮扬坚守、四川血战,万万没有想到,伯颜竟在中路的襄樊取得重大突破,局势瞬间急转直下,临安沦陷、帝后被俘,张钰无力回天,在重庆之战中力尽被俘,终于趁敌人不备,用佩剑从容自尽。
汉军击溃汪良臣所率领的巩昌军,夺回了张钰自尽所用的佩剑,现在这把宝剑便由王立携带,每当握着曾经浸润忠魂鲜血的剑柄,王立就觉得自己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仿佛故四川大帅张钰正和自己并肩战斗。
“若前方有一兵一卒后退,本将即以此剑斩临阵脱逃之官兵;若北岸阵地有寸土之失,本将即伏剑自裁!”
指挥部中,从参谋官到通讯兵,闻言无比悚然动容,驻守钓鱼城四十年无闪失之第二军,岂可让张钰将军的遗志蒙羞?
“各部殊死战,不得退后半步”的命令,从指挥部层层下达,同时,完成了全套作战计划而空闲下来的参谋军官们,也拿着武器走上了阵地,和士兵们肩并肩的站在一起。
顿时阵地变得固若金汤,因为第二军的阵地不仅仅建立在泾水北岸的沙质土地上,还建立在第二军所有将士的心底,即使是十级地震也震不塌!
阿术驱赶着各万人队两翼展开,试图攻击汉军阵地的侧面,从步兵方阵薄弱的侧面找到突破口。
海押立各军渐渐形成了两翼展开的雁翎阵形,回鹘牧人赛力杜和他的战友、龟兹武士色楞格就在靠近河岸的右翼方向,他们清清楚楚的看见,南岸的汉军正在拼命搭建浮桥,许许多多的工兵像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却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工作,从这段河面的上游到下游,每相距百十米就有一座正在向北岸伸长的浮桥,总数加起来只怕有二三十座之多!
一旦浮桥架好,河对面的十多万汉军就能从桥上冲过来,把战场形势变得对蒙古军更加不利。
破坏浮桥,阻止汉军渡河?不可能啊,这条河宽度不大,汉军从三斤炮到十二斤炮,全都能从南岸打到北岸,这样可怕的火力掩护下,想乘着羊皮筏子去破坏浮桥,那真是不要命了!
把希望寄托在正对面第二军的溃败上,显然要现实得多。于是赛力杜快马加鞭,向着一处炮兵阵地冲了过去,他知道,这些火炮在远程固然一炸一大片,但要是冲近了,就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对面炮兵阵地上的汉军,在起兵冲刺下并没有惊慌失措,他们只是镇定自若的把包覆薄铁皮的弹药车、炮车拉到了正面,然后蹲在了车子后面,数十部车儿连成一排,就像一道城墙,当然,车与车之间的空隙,仍旧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继续回环轰打。
这是个什么意思?赛力杜发现,自己冲上去,只怕也奈不何那些庞大的包覆铁皮的车子,相反,车子后面蹲着、站着的那些汉军士兵,倒是可以轻松加愉快的用步枪把自己射落马下。
所以,他放慢了马速,身边头脑简单的色楞格还想着冲上去,却被他一把抓住了马儿的笼头。
正要破口大骂,色楞格就见到冲上去的武士们,悲惨而又可笑的下场了。
那些铁皮车子之间,留着空隙让炮火发挥威力,但马儿想要从这些狭窄的空隙通过,就非常勉强了,更何况汉军非常“歹毒”的在这些空隙之间,连上了绊马索,急匆匆想冲上去打肉搏的蒙古武士们,就闹了个人仰马翻,跌个嘴啃泥不说,头昏脑胀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汉军士兵的刺刀捅进了心窝。
有人自恃骑术精绝,纵马跳过绊马索,从空隙中挤了过去,然后,他发现躲在车子后面的汉军士兵正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嘿嘿笑着从难以招架的侧面,一左一右伸出两柄寒光闪闪的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