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当取陈吊眼的狗头,与伯颜丞相、九拔都报仇!”阿里海牙身前,十万拱卫京畿的精锐蒙古军正以狂澜巨浪的威势,向四万余汉军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交战区域死尸枕籍,鲜血淌成了小河——虽然大部分战死者是被火器夺去生命的蒙古武士,可汉军的伤亡数字也在不断增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军的质量优势,必将被元军的数量优势所抵消。
他的身后,整整一万五千名怯薛武士,大元帝国最强悍最精锐,蒙古大汗视若珍宝,而令帝国的敌人胆战心惊的梦魇部队,已穿上了最优良的罗圈甲,戴上了乌铁打制、有着奇形怪状的护鼻的头盔,粗壮的手臂按上了腰间锋利的大汗弯刀,背上三石的顽羊角弓和五尺长箭昭示着他们无与伦比的精妙箭术,总是眯成缝儿的眼睛中,时不时闪现着一丝慑魂夺魄的寒光!
怯薛军团,令罗马教皇和圣殿骑士哀叹的上帝之鞭,把伊斯兰世界至高无上的哈里发踩在脚下的魔鬼征服者,轻松击败基辅罗斯强悍蛮族的远征军,将山中老人的鹰巢踏在脚下、将圣战者屠杀殆尽的无敌军队!
无数强悍的民族在这支军队面前瑟瑟发抖,无数高贵的国王在它脚下屈膝俯首,无数的勇士在它的前进道路上折戟沉沙……阿里海牙坚信,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一整支怯薛军团的全力冲击!
张珪则慢慢摇了摇手,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之后才说:“再等等吧,兵法云士气一而衰、再而竭,我观汉军连续作战,到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让京畿驻军再冲几次,汉军若稍有混乱,副都元帅再一击致命,定能斩将夺旗!”
这就像两名高手过招,先以虚招迷惑对方,待对方精神被虚招所吸引,再使出最致命的一击,必能一招制敌!
只不过,张珪竟以十万蒙古军为虚招,气魄可谓惊人……不,外围拖住金刚、毒蛇、断刃三军的二十万党项契丹女真回鹘各族军队,又何尝不是虚招呢?阿里海牙想到此处,不由得对张珪佩服得五体投地。
纵容各万人队出外烧杀***固然有激励士气、筹集粮草的用意,但主要目的则是为了激怒第一军,这支汉军当之无愧的主力部队,在辽东朱焕手上吸收了两万淮扬子弟,他们的家乡就在此处,若是大开杀戒,他们能不痛得椎心刺骨?
大汉帝国立国以来屡战屡胜,伯颜、张弘范这样的绝世名将都兵败身死,大汉从皇帝到普通一兵,难免有些轻敌的意气,更何况楚风还自诩救万民于倒悬、解生灵于涂炭?再退一步,就算他不肯怒而兴师,就算将军们还能保持清醒,士卒们也能在冲天怒火中保持缜密思维吗?再加以挑逗,同时着力阻击另外三个军,令第一军形成孤军深入的局面,自然也不算难……
二十万探马赤军牵制三个军无法驰援,十万蒙古精锐以堂堂之阵正面对敌,最后才以一万五千怯薛军直刺敌人心脏,张珪虚虚实实,最终决战决胜的不是二十万探马赤军,不是十万蒙古精锐,而是阿里海牙身后,从南征以来一直没有出手的怯薛军团!
不动则已,动若雷霆,张珪在等待必胜的时机。
齐靖远很恼火,作为第一军的参谋长,他发现战前制定的计划,还是过于冒险了。
张珪吸引第一军孤军冒进的计策,早已作为一种可能性被统帅部探讨,并制定了相应的作战方案,等到出扬州城之后,这个计谋就被元军的种种表现所证实,而汉军便采用了之前制定好的作战预案。
简单的说,汉军兵力十六万,有火力、军舰和长江航运的优势,元军三十余万,有兵力和机动力的优势,双方在淮扬陆地可谓势均力敌,所以张珪才采用了诱敌深入的计策——一旦他成功消灭第一军,双方战力相对平衡的局面就会被打破,到时候他用兵的余地就打了,汉军剩下的部队很有可能被分割包围、聚而歼之。
而汉军何尝不想找到张珪的破绽,打破僵持的局面呢?于是统帅部决心将计就计,以第一军为核心,吸引元军进攻,断刃、毒蛇、金刚三军以第一军为轴心向心合围,形成一部巨大的绞肉机,把元军精锐彻底消灭!
双方军力势均力敌,张珪身为伯颜之徒、张弘范之子,也是不世出的名将,谁骗倒谁都不容易,目前的情形仍然是一个公平交易的阳谋:张珪得到了聚歼第一军的机会,而汉军则得到了合围蒙古精锐,消灭怯薛军团的机会;汉军把第一军四万余将士送到了张珪口中,张珪的十万精锐、一万五千怯薛军,同样也处于汉军四个军的威胁之下;而更外线则有二十万各族武士组成的探马赤军!
一环扣一环的连环扣,是汉军击败元军,取得北伐第一战的彻底胜利,还是元军战胜汉军,打破汉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汉元气运消长,解开连环扣的关键,不在于外围的纠缠,而在于第一军能顶多久,取决于这部绞肉机的轴心,会不会迸断?
齐靖远对自己的部下有着充分的信心,但怯薛军威名赫赫非比寻常,战士们却已经血战连日人困马乏,携带的鹿砦、铁丝网、拒马也在前几轮冲锋中被破坏,可以预料,接下来的作战将会更加艰苦卓绝。
看了看军部辎重兵队列中那部特别大的四轮马车,齐靖远最终强迫自己扭过了头不去看它,下达了命令:
“工兵作业,准备!”
阿里海牙大惊失色,张开嘴久久合不拢来:张珪刚刚承受了巨大的损失,四个万人队在翻天覆地的连环爆炸中灰飞烟灭!十万蒙古精锐只剩下六万,加上一万五千怯薛军团,对抗四万余兵员的反贼第一军,敌我双方兵力对比从压倒优势的三比一,下降到不足二比一,更别提士气的低落!
这样严峻的形势,这样惨重的损失,这样急转直下的形势,足以令许多成名的将领惊慌失措,阿里海牙自忖,如果换了自己,也不过收缩防御、整顿撤退,不给敌人衔尾追击的机会,就算是功德圆满,不,能在剧变之下做到这一步,已是世之名将了!
可张珪竟然要即刻发起总攻!这、这岂不犯了怒而兴师的大忌?阿里海牙不得不直言劝道:“都元帅切勿怒而兴师!如今咱们士气低落,兵力也不到敌人两倍,反贼士气旺盛,正宜暂避其锋芒,待来日再战。”
“敌军不以力战而以诈谋胜我,士卒虽有惊骇,却怀忿忿之意……”张珪手指身后的左右两翼的京畿驻军,果然,他们固然震惊于威力巨大的爆炸,但回过神来之后,纷纷怒骂:“南蛮子好生无耻,不敢面对面和咱们交锋,使这阴谋诡计!长生天会降罚给你们这些骗子的!”
张珪慢慢扳着手指,屈伸不定:“且反贼之计可一不可二,我军倍于敌,只消传令四面包抄,他们若再埋震天雷,就只有炸自己的脚了!”
突然,征南都元帅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厉,断喝道:“传我将令,此战斩首记功,儿郎们下江南后拿着人头找奥鲁官,每颗人头封良田十亩为牧场,一户南蛮子为牧奴!”
“都元帅不可!”阿里海牙紧紧扯住张珪的衣襟,“平南之后封赏非我等可以擅专,大帅如此作为,将来台省弹劾之本章,必如雪片飞来!领兵大将擅自封赏结好军心,可是君王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