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公哼了一声,打断李家焯道:
“老夫又没要怪罪,大令何必急于托词!”
这李家焯也是久居官场,焉能不懂察言观色,当下连忙躬身道:
“属下不敢,此次围捕,确是属下思虑不周,愿向大帅领罪。”
谭公见李家焯态度已软,料定已能掌握局势,脸色转即平和下来,悦声道:
“大令哪里话?老夫已经说过,并未怪罪于你,巡勇劳顿一日,纵无功劳,亦有苦劳,这领罪之说,就莫要提了。”
“多谢大帅宽宏,只是接下来该当如何,还请大帅指教。”
“事机既泄,却也不能无功而返,还是应该入这匪巢,看看可有蛛丝马迹能用。”
“遵命,邓将军,你速率一队,破门搜查。”
邓惠良等遵命而去,不久便进了云冈别墅,谭公朝李家焯摊了摊手,道:
“我等也莫枯立于此,不如去见识一下这匪巢何等模样。”
李家焯忙陪笑道:
“理该如此,大帅请。”
谭公当先而行,斌成及李家焯一左一右,进入屋内,却见是屋崇短大厘,能容千人,李家焯早将一把椅子扶正,请谭公坐下,看众勇丁搜索,谭公皱眉扫视,李家焯见状忙问:
“大帅可是觉得不妥?”
“彼等大可不必如此粗暴,此状与匪类何异?”
李家焯闻言忙又吆喝众人,仔细搜查,不要破坏器物等,不多时,便将一些嫌疑物品搜出,谭公看去,不过是一些报纸、草图什么的,有一张纸上竟然画了总督署和巡抚署的概况及冲击路线,心道之前密报竟也不虚,随即又搜出一旗,上面不书文字,只将旗面作蓝色,旗中置一射出叉光的圆形图案,颇有日照青天之像,深有寓意,正自端详,忽而又有人报在墙内暗格中搜到名册一本,拿来看时,却见上书“乾亨行”商号往来名单,翻开来看,除孙逸仙外,杨衢云、尤列、陈少白、陆皓东、郑士良、杨鹤龄等分然在列,这些名姓早为众人所知,皆是孙文一党骨干,只是名册之上,还有数百人,其中不乏省垣士商名流,更有那个戴罪潜逃的刘学询,格外显眼,谭公知道,倘若按名索拿,广东城内必是一番腥风血雨,端是不忍,不由想起爱徒饶应祺曾私讲一事,说其父饶廷梅早年在施南府衙做幕宾,咸丰初年查到康某造反,捕获首领后,还搜出名册四大本,上面勾连牵扯太深,饶廷梅于心不忍,竟趁众人不注意,将名册悄悄沉进了粪坑之中,最后官家查不到名册,只能处置了匪首,其余则不了了之。当下也有心毁坏此册,只是自己位居高位,哪里去寻这么个饶师爷去?想了许久,才只想出个缓兵之计,当下见勇丁搜查渐毕,乃对李家焯道:
“芷香大令,虽说搜出了这本册子,不能算是无功,但其上所画姓名,如杨衢云等,有谁不知,彼等闻讯远遁,其余之小角色,又未必属实,索之无味,实在令人不甘也!”
“大帅是否还有妙计示下?”
谭公点了点头,故意沉吟了片刻,方道:
“老夫倒有一计,不过还要大令再受累一番方可也。”
“大帅客气了,两粤文武,皆由大帅节辖,但有吩咐,属下等皆愿效犬马之劳。”
谭公点头低声道:
“老夫此计,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泄露,否则仍将无功也。”
李家焯忙将众人斥远,谭公才低声道:
“明日可将搜查情况早早通报,其他均如实,只是不提这个名册之事,方才老夫见彼等将名册藏得十分隐秘,其见到通报,或会误以为名册尚在,必定图谋来取,而能知道此隐秘之处者,绝非一般角色,大令就留上几名得力之人,守株待兔即可也。”
“大帅英明,只要能拿几个有名头的匪首,属下也就不会令大帅有失颜面也。”
“大令哪里话,无论是否有功,老夫都以大令为栋梁,哪会失什么颜面,不过,为了稳妥,老夫以为,还应该将屋内摆设恢复原样,以免引起怀疑,彼等若令无关人员来看,也不易泄露事机,除非确保来人能知这名册所在之处,方可下手擒拿,大令以为如何?”
“谨遵大帅吩咐。”
当下李家焯严命众勇丁将屋内整理,亲将那名册放于暗格之中,谭公见其面露阴笑,强抑厌烦,待得布置完毕,方对李家焯道:
“大令等着实辛苦异常,今日伙食,由督标升格款待,稍后听斌成副将安排,不过老夫还要提醒大令,明日之事,成败攸关,切不可再操之过急也。”
且说当晚总督标中热闹,谭公亲去敬了三杯,稍见闲暇,悄把延闿叫来,说明当时情况,命其速与陆皓东联系,设法销毁名册,延闿自去不表。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接到总理衙门电报,有旨广东巡抚着谭钟麟暂行兼署,谭公才卸了兼署广州将军不久,转又身兼督抚二职,却也难辞辛苦。直忙道午后,谭公正打算休息片刻,李家焯急匆匆亲自来报,接请进来,顾不得行礼,便兴奋道:
“大帅果然神机妙算,刚刚拿获了三人,其目名曰陆皓东,乃是孙文最信赖之匪目,听说于匪党内情无所不知,属下等详细审讯,必将彼等一网打尽,以了此事也!”
谭公闻听拿获的竟是陆皓东,当即心下暗自吃惊,自己只是想让彼等觅机销毁名册,谁成想却祭出如此重要人物,这陆皓东既被拿住,恐怕已难幸免,也不知名册是否销毁,心下有些着急,不觉厉声道:
“那名册是否仍然安在?”
李家焯闻言怔了一下,方惴惴道:
“禀大帅,这陆皓东忒也狡猾,先是派了两拨人前来探查,属下也的确按照大帅吩咐,没敢轻举妄动,这匪目来时,化妆成之前探查人员,入内后就直奔名册,等到属下等冲进去,名册已经化为灰烬,匪目还要举枪顽抗,被属下一脚将枪踢飞,才没有损伤。”
谭公当然对如何捕拿毫无兴趣,听准名册已焚,心下略安,但还要应付这李家焯,便故意沉吟道:
“唉,老夫昨晚久不能寐,总觉着何处不妥,方才想起来了,当时应该用一假名册替出,就不会有此闪失了。”
“大帅千万不要自责,都是属下托大失职,没能保护好名册,倘若真用假名册,保不准有人泄露消息,则不能令其上钩也,如今匪目既然就擒,只要严加审讯,与有名册也无差别。”
“嗯,也只好如此想了,对了,大令准备将这匪目交由谁来审讯?”
原来按照旧制,李家焯乃是军人,只管拿人,审讯之事,还要交给官府,谭公心想如果这陆皓东能交给自己指定的人,或许还有转圜,就算难逃一死,也可少受些折磨,所以才有此问,实指望李家焯请自己来定夺,谁知李家焯想都没想,接口道:
“属下已将匪目押送南海县衙,交由县令李特生(李征庸)专审!”
谭公看了李家焯一眼,心知陆皓东既然交给同为刚毅信任之人,自己已无能为力,遂点头道:
“如此甚妥,大令办了此事,还要严防香港潜来之会党,莫要使其再生变乱才好。”
“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