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香苑的厨师手艺并不比长安城任何一家大酒楼的大厨差,但是现在面对那些大鱼大肉,他一点食欲都没有,反倒是这个小摊子上的馄饨和包子,让他吃的舒坦。从他发现这个地方起,每天晚上他都会来吃。即使在瑞香苑,他也依旧得躲着许多人,整天没事的时候只能呆子后面院子的小房子里,其实和在天牢里没什么太大区别。白天没事的时候他要么发呆要么睡觉,甄芙蓉忙,没办法经常陪着他,这让他更加失落。这几天睡不着的时候,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金钱?女人?地位?似乎都不是。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居然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就是说他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这让他更加恐惧——一个人在应该有各种需要的年纪没有了追求这些需要的动力,是件很悲惨的事情,这个道理他虽然说不出来,但这种感受他能体会到。有时候他会做梦梦见那昏暗的天牢,然后惊醒。醒来以后回想梦境的时候,他总是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天牢那种安宁的生活反而是他想要的,他甚至觉得很怀念当初静静坐在天牢里,仰头看着天牢墙壁上那个通风的小孔中勉强钻进来的一点光线,幻想外面世界的情形。那样的生活似乎比现在这样的生活更好一点,至少晚上能睡的安稳。而现在,他几乎很难睡个好觉。年纪大了,胆子反而小了,甄芙蓉曾经这样跟他开玩笑。
他走到了小摊子跟前,女主人笑着跟他打招呼:“大哥,还是老样子哦?”
他坐到长条凳子上,道:“老样子,一笼包子,一碗馄饨。”
女主人答应一声,开始把炉子上的火加旺一点。
庄天行道:“你男人呢?”
女的笑了下道:“前天晚上受了点风寒,今天就没让他出来。”
庄天行“哦”了下,不再说话。他将手抄了起来,看着女主人忙碌,炉火下她的脸庞泛出红彤彤的光彩。他们夫妻的生活辛苦,简单,但是,这样的生活其实是不是挺开心的呢?甄芙蓉会和我过这样的日子吗?庄天行正想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馄饨已经放在了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低头吃了起来。
街角处又闪出了两个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女主人高兴的招呼着:“两位,吃宵夜吗?坐,包子馄饨,热着呢。”
灯光下那两人看着都年纪轻轻,一个人穿着朴素,微微皱着眉,另一个衣服似乎很华丽,却不知道在哪粘上了污泥,有几块脏兮兮的地方。似乎是因为听到女主人的招呼,两人径直走了过来,坐在了庄天行旁边的小桌子前,那个穿脏兮兮华丽衣服的年轻人冲她一笑道:“嗯,吃宵夜。”他抬手朝庄天行那边指了一下,“跟这位大爷的一样,来两份。”
正在低头吃饭的庄天行心里一动,不由得停下筷子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他只觉得背一冷,猛的想站起来。
杜振的手轻轻的放在了庄天行的肩膀上,他沉声道:“庄大爷,还没吃完呢,急什么。”说着话手微微一用力。
庄天行只觉得肩膀上似乎压了座山,身子动也不能动,他咽了下唾沫,喉结动了动,迟疑了下道:“你们怎么出来的?”
韦德笑嘻嘻看着他道:“刑部的天牢,你庄大爷都说出来就出来了,何况长安这种小地方,怎么能困住咱哥俩?庄爷这么问,不是太小瞧兄弟们了?”他忽然一板脸道,“兄弟刚出苦海,看见把咱哥俩送进去的庄大爷,正想着庄大爷这宵夜咱请了,庄大爷这么说,可让兄弟有点不高兴啊。”
庄天行心里暗暗发冷,他脸上的肌肉忍不住动了下,灯光下那道刀疤显得更加诡异,他慢慢坐了下去,然后抬头看着杜振,低声道:“你们想干吗?”
杜振看着他道:“不想干吗。吃完宵夜请庄大爷陪兄弟们走一趟,有点小事想问问庄大爷。”
庄天行迟疑了下道:“小事?”他的手悄悄的滑向腰间。
韦德忽然吹了下口哨懒洋洋道:“庄大爷,我劝您最好别乱动,不然不等你腰间的匕首拔出来,你身上就会多好几个洞,不信你试试。”
庄天行被他叫破,不由得迟疑了下,果然没在动。
杜振道:“庄大爷,只要你配合,我们绝不伤害你,你放心好了。”他轻轻拍了拍庄天行的肩膀低声道,“我们确实不过是想找你问点小事而已,你不用这么紧张,等你吃完了咱们慢慢说。”
庄天行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灯火下油亮亮的,他低声道:“我吃饱了”
韦德嘻嘻一笑道:“这么说庄大爷不饿了?刚好,咱兄弟也不饿,那咱三人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聊。”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顺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冲那女主人一笑,“大姐,不用找了。天怪冷的,早点收摊罢。”
那个女摊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吓傻了,楞在那里根本没给他们做馄饨和包子,只是呆呆看着他们,对韦德的话似乎根本没听见。
杜振道:“庄爷,那咱们走?”
庄天行缓缓站起身,迟疑了下道:“你们找我到底什么事?”不知道怎么他忽然脑海中就想起刑部天牢里打手们的那些手段,声音居然隐隐有些发颤。
杜振缓缓道:“小弟不过想知道,庄大爷把那么大一批官银,到底藏在了东海的什么地方?”
庄天行身子猛的一震。
日期:2010-04-10 23:17:17
克鲁伊看着车子的帘幕轻轻遮上,心底不由有些酸楚。他缓缓转过身,冲唐少杰一拱手道:“四公子,多谢你。也烦请替我跟凤仪前辈问安,说我很感激唐家,我想崆峒的杨师叔也会感激唐家的。”
唐少杰回了一礼道:“兄台言重了。你我也都没有想到事情最终会这样。吴先生的伤逝确实令人遗憾,不过也希望黄天兄弟经此一劫,能父子之间消弭误会,他自己也能悔过自新。”
克鲁伊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唐少杰冲柳生微微一笑道:“不知道柳生兄弟有何打算?”
柳生太郎道:“昨晚我们商量好了,我和克鲁伊兄把黄天送到崆峒后,我再回长安。也帮吴先生了却他的心愿,把他的遗物带给金爷的公子,然后我也要回东瀛了,再呆下去天冷了,未必就能出海了。”
克鲁伊道:“不怕四公子笑话,我师弟此次惹出这么多事,我只怕一个人无法平安护送他见到杨师叔,所以才要柳生兄弟帮忙。白龙堆的人能追到蜀中,从蜀中到崆峒,自然也难免有他们的人出现。”他叹了口气道,“我师弟做了错事,该受到惩罚,我也不会偏袒他,但是杨师叔恐怕时日不多了,我只想他老人家能见到自己孩子一眼,等杨师叔下世以后,我师弟的事情看他造化了。”
唐少杰点了点头道:“黄天兄弟年轻气盛,是做了些荒唐事。只怕他做的不只这些啊。”
克鲁伊脸色微微一变道:“四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唐少杰道:“关外白龙堆的人,背后有朝廷的势力,克鲁伊兄弟不会不知道罢?”
克鲁伊点点头道:“我也听人这么传言,但具体情况我不知晓。”
唐少杰道:“小弟有个朋友,恰好知道一些,曾对小弟言及此事。西北自古民风彪悍,即使这些年也时有骚乱发生,白龙堆的人就是朝廷安插在西北的一枚重要棋子,其主要任务一是保护朝廷在西北的要员,二是执行一些秘密任务。”他看着克鲁伊道,“近几年朝廷在西北的要员已经有数人遭到暗算死亡了。”
克鲁伊“哦”了一声,他并不明白唐少杰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唐少杰看出了他的疑惑,微微一笑道:“兄长一向行走江湖,对朝廷的事情可能不是很了解。西北的这些要员,特别是掌有兵权的将领,多是云侯爷的旧属,这些人忠于当今世子,近几年遭暗算死亡的也多是这些人。这些人不在了,留下的空缺自然要有人顶,慢慢换来的却都是当今汉王的亲信了。”
克鲁伊这才似乎明白了一些道:“这么说白龙堆的人是汉王的势力了,那些死去的人是他们做的?”
唐少杰摇摇头道:“你说错了。白龙堆的其实也是云侯爷的嫡系,是他训练出来的。但是这两年因为在西北连续出事,白龙堆的人因为没尽到保镖的责任,自身损失惨重,有几个大人物还受到牵连而被朝廷借口治罪。”
克鲁伊“哦”了下,道:“这么说西北的一切,其实是世子和汉王的斗争,不过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唐少杰道:“朝廷是个大的江湖,天下也是个大的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斗争,有斗争的地方就有人会牵扯进去,有主动参与的,有被动牵扯进去的。令师弟恰好是主动参与了世子和汉王的斗争,而你,恐怕要被动牵扯进去了。”
克鲁伊疑惑道:“唐兄弟,我还是不明白。”
唐少杰迟疑了下,低声道:“我那个朋友说,朝廷西北要员被暗算,其中就有几个是令师弟的功劳,所以白龙堆的人才一路追杀他。你以为白龙堆的人还真的只是为了西域女子被奸杀一案抱打不平吗?”
克鲁伊忍不住抽了口冷气,暗杀朝廷要员,这个罪名可不小。不由自主回头又看了一眼那辆车子,他知道车子里躺着的黄天此刻还在昏迷中。真要如唐少杰所说,只怕这一路更加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