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8-21 15:30:03

到了快八点的时候，我和旺达实在是没得逛了。商场里，哪家店铺上了新货，哪家店铺换了服务员，甚至哪家店铺门口的模特换了新衣服，我们都一清二楚，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如果那些模特有生命，估计它们早就认识我俩了，也许还是八拜之交，因为我们是一样地无聊。

旺达说，再逛二十分钟吧，不然我肯定精神得睡不着觉……我白天又在电脑前发了一天呆。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妈妈打来的。

旺达说：不回家吃了，今天工作忙，加班呢，晚点儿回。

等他挂了电话，我说：哎，我在我妈面前，也给自己塑造成一个日理万机，孜孜不倦的有为青年形象——和外国客户开视频会议，直飞台北见客户，去美国参加个讨论会，这些都说过。我还没编腻了，我妈都听腻了。

旺达笑着说，你下次就说陪国家领导人出访外国了，这个肯定能震撼到你妈。

我说，不行，我妈听了肯定会去新闻联播上找我的——结果没有，就该露馅了。

我接着说，你下次别直接说加班，多枯燥多苍白，你说你在和客户谈一个十亿的合同，今天不回家吃炸酱面了。

旺达摇摇头，我要是太有出息会吓坏我妈的。我有这个正式工作，已经让他很不适应了。

我问，有个正式工作是最正常的啊，怎么会不适应？难道你们家一直是地主，靠收租生活吗？地主家余粮很多吧？

日期：2013-08-21 16:42:50

还没有逛够二十分钟，我被一阵饿意击中，好想吃东西。

我说：我好想吃东西啊，最好是油腻腻的大餐。

旺达瞪了我一眼，说，最好把你塞到猪肚子里。

我说：旺达，请我吃饭吧，我给你表演吞下一头牛。

我们路过一家港式餐厅，透明玻璃后面挂着几只鸭子，金灿灿，黄橙橙。我真想破窗而入。

我拉住旺达，说，旺达，我真走不动了，我想吃鸭子。

旺达说，那是烧鹅……这家不好吃。

我说，不管它是什么，我真喜欢它那金灿灿，油腻腻的样子，如果它进了我的胃，我会很温柔地消化它的。

旺达说，别想了，真没钱。你就想那是尸体，就不想吃了。

我说，旺达，咱们赶紧想想怎么赚钱吧，**掳掠还是行善积德，怎么都行，只要能赚钱。

旺达说，摆摊。

我说，卖什么？咱们没钱进货啊。进袜子的钱都没有，难不成卖穿过的。

旺达皱着眉头，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说，我倒是有货，就是比较……比较……比较异常的——尼泊尔传统服饰。

我问，哪儿来的啊？

旺达说，我二舅做贸易的，上次从尼泊尔带来了一批货来北京参加展销会，后来没带走，就堆我家里了。

我说，要不咱们摆摊试试吧，你有现成的货，咱们就出些时间……估计咱俩的时间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都用来和衣架子交朋友了。

日期：2013-08-21 17:20:59

旺达说，行，那我们就摆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说，没问题，赚的钱三七分成，你七我三，毕竟货是你的，我只出了些力。

旺达有些扭捏，说，不是这个问题……是……你能不能先借我２０块钱？明天要把那批衣服帽子围巾之类的运来，我得开车，但是……我没有钱交停车费。

旺达有一辆车，这个我知道，一辆很破的二手的丰田车。他亲戚送他的。最初我以为，他不开车上班是嫌堵，和他熟悉之后，才知道是他没钱加油和交停车费。

我无奈地从钱包里拿出２０块钱，说，这个算是我的投资，不用还了……但是加油的钱你从哪里凑？

旺达得意地笑了一下，显得十分稚气，说，还有油呢，前两天骗我爸开我车，然后让他顺便把油加满。

哎，真是一穷二白，捉襟见肘，屁滚尿流。

日期：2013-08-21 21:38:41

第二天上班，因为怀揣着一个伟大的计划，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想象我们摆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景——门庭若市ｏｒ门可罗雀。

我有时偷偷瞟旺达，他坐在座位上，像石佛一样，无动于衷，一切正常。旺达长得挺好看的，如他自己所说——很清秀。可是，我始终觉得他的名字给他抹黑了（刘春旺，听起来真村。）。

我曾经对他说，旺达，你的名字听起来很村。

旺达回答，我本来就是村里人啊。

我说，旺达，你的外貌很适合写进小说，一种“当时年少春衫薄”的赶脚，那种用来当炮灰的初恋。但是——你叫刘春旺，乡土气息太浓了，让一切都破碎了。

旺达说，玫瑰花换了一个名字，还是一样芬芳。村里的孩子也读莎士比亚。

我一直心不在焉，去厕所的时候都迷路了。

我站在原地想，我是去左边的厕所呢（人少但只有两个坑），还是右边

的厕所呢（人多但有三个坑）。

日期：2013-08-21 22:29:12

我愣在原地的时候，旺达也正好出来上厕所。

旺达说，你怎么了，被人点穴了？

我说，不是，我在想去哪边的厕所呢。

旺达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不用想，直接推理就好了（推理比想容易吗？）——今天那个化妆品直销的店开会，右边的肯定人多，所以你应该去左边的。

我去了左边的，四五个人在排着。我直接退出来，去了右边的，也是四五个人排着。我想待会儿再来吧，我最不擅长等待了，尤其是等着撒尿的时候。

我回去的时候，碰到了尿爽了的旺达。

我一脸沮丧的表情，宣告着我的不顺利。

旺达说，要不你去男厕所吧，没人。

我说，切，那怎么行。

旺达说，有什么不行啊，资源本来就分配得不均匀，你看男厕所都浪费着呢。

这是一个很烂的理由，但我去被说动了。

走到男厕门口，我说，你确定不会碰到别人？

旺达说，老板刚从这里出去，除了老板，还有谁是需要顾虑的？

然后我就进去了——那是我第一次进男厕所，猎奇的成分多余撒尿的目的。

日期：2013-08-21 22:35:20

我刚进到里面一个门里，就听到了外面的门有推门的动静。然后是旺达一声极不自然的咳嗽声。接着，我听到他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老板”。

我在里面瞬间冰冻。

我听到老板“嗯”了一声。我都能想象出老板的神态，平时我们如履薄冰地与他打招呼就是这样——我们闪到一旁，像小老鼠一样谨慎虔诚地叫“老板”。老板一脸沉思的表情，头也不抬，“嗯”一声快步走过。偶尔会用眼角余光瞟一眼打招呼的人，极偶尔。我印象中，我就被瞟过一眼，８成是因为那天我穿了一个米老鼠的Ｔ恤。

我觉得那声“嗯”充满质感，手里没有大把钱是没办法“嗯”得那么让人心服口服、那么好听的。我想象，如果有生之年我也能那样“嗯”几天，死而无憾。

接着又听到了两个声响——一个是推门出去的，这是旺达；一个是敲门的，老板在敲我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