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10-21 21:23:01

再生却用力地拽住了，说:“英姿，我今天，我今天……”他本想将今天遇到的倒霉事以及自己内心的悲凉通通都诉说了，老实说他这半年里发生的一切还完全憋在肚子里，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发泄和疏通。

他明白自己很是承受不了，所以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很容易使他陷入极端的悲观和失望，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回去了，说到底那事太丢人，为了丢80块钱就想去死，再没有哪个男人比自己还差劲了。

他默默地想着，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男孩回到了母亲的身边，抓住母亲的手臂当肩膀一样枕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英姿安慰道：“你好像有点发烧，快睡吧，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再生说：“我睡不着，一点也睡不着。”

英姿就将他的双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扯下来，说：“睡不着也得睡，你就当闭目养神吧。总不能把病拖严重了，眼下我们难着呢。”英姿将再生的手放进被窝里。

两个人就都不说话了，但似乎都没有睡着。

英姿翻了几次身，再生就问：“你还没睡着？”

英姿回道：“睡醒了，一时不半会睡不着。”

再生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什么来说，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暗含着某种说不明白的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英姿才开口道：“你说咱家现在可怎么办？”

再生听着，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家怎么办，他已经想过无数遍了，却想不出任何出路。

以前他总是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就告诫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有时候事情也就真的那么过去了。由此他的思想里就存了些得过且过的念头。

可是自从娶了英姿，无论哪一件事，英姿总是要清清楚楚，有头有尾，他便没了逃避的可能，他有种被英姿推向风口浪尖的感觉。明明可以站在岸上歇息，为什么一定要迎着风浪被拍打得体无完肤。

他明明不想上县城打工，他可以一天三餐咸菜萝卜地过日子。他清楚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所以甘心平凡地活着，把孩子养大就够了。可是老天爷偏偏不让他如愿。

眼下家里这个样子，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挺多久，他心里完全没有任何主意了。一个瘸子，能干什么呢？他悲哀地想着。

“哎，有没有听见我说话？”英姿用手臂撞了撞再生的身体。

“听到了。”再生回道。

“听到了你也不回个话。”英姿有些生气。

“说什么呢？”再生又叹了口气。

“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难道咱们什么也不干，任凭孩子们不上学，不治病？”英姿翻了个身，将背对着再生。

再生睁着大眼仰望着黑漆漆的夜，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他不再回话，也不想回话，他的身体在发着烧，心里却冰冷得像处在冰天雪地里一样。

为什么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呢？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停一下呢？我好累啊。为什么你一定要不断地提那些事呢？我也受了伤，我也需要时间舔舐伤口。再生痴痴地想，发现英姿将背对着自己。他既痛心又怜惜地转过身体来，伸手抱住英姿，他小声地说：“英姿，我好难过。”

面对再生又一次情感上的脆弱，英姿却失去了先前的好脾气，她用胳膊肘将再生的身体撞开，说：“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可是难过有什么用呢？难道整天坐在家里难过，事情就解决了？”

再生被这么一撞，那原本脆弱的心里更添几丝怯懦和伤感，他回转身体，两人背向着背，一夜无语。

日期：2016-10-21 21:23:31

这个年在英姿和再生的沉默和压抑中过去了，连孩子们都感受到父母心里的阴云密布，没有了过年时小孩子该有的喜气洋洋。

正月初一的早上，小海问了一句：“妈妈，今年有新衣服穿····"还没说完，小芳一个白眼，吓得小海顿时就住了嘴。

英姿一旁看着，什么也没有说。

家里已经三两年没给孩子们置办衣裳了，都是大的穿了给小的，破的缝，短的改，如今哪里还能腾出钱来办衣裳，家里的一应开支都没法应付了，她本来是想再去借点钱，但是一来年尾月初，向人借钱总是不好，二来也找不到笃定能借到钱的人家了，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等过了正月十五再去向父亲打主意。

谁知道正月初二英姿带着一家人回娘家拜年时，父亲却隐约向她提起还钱的事，说是大嫂的儿子初中马上要毕业了，那孩子因没了父亲，学习上尤其刻苦，在班上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要是考上了中专，说什么也要送他上学去，不能因为他没了父亲就矮人家孩子半截。

英姿的父亲拍着胸脯说：“他少了父亲，但还有我这个爷爷，我不能让他这辈子输了人，他父亲是没遇上好世道，年纪轻轻就没了，是我对不起他们父子两，到他身上，我说什么也不能亏了他。”老头子说着话就泪从中来。

英姿就说“爸，别前的事了。”

老头子这才强忍住眼泪，装出笑脸来，说：“是是，大过年的，咱提点高兴的，要是你大侄子真考上了，你们都得帮衬帮衬。”英姿就垂下头去，没敢应答，只顾往灶膛里添柴。

二嫂子的脸却瞬间沉下去了，手里还切着菜，嘴上却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老人家不是只有一个孙子，成天就嚷嚷着帮衬他，他死了爹，可不比我那两个有爹的差了什么。”

老头子听在耳里，阴着一张脸瞄了儿媳妇一眼，又转头去看在一边默不作声大儿媳，只见大儿媳正在洗碗，像是没听见一样。他原也知道大儿媳为人老实，不会在言语上非要挣个长短，因此他也就装着没事儿一样，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走过来，弯腰在灶膛边拿起一根燃着的小柴棒将烟点着了，叽吧叽吧地抽了几口。

看见再生可怜巴巴地坐在英姿身边，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早知道世事变化得这么快，他当初怎么着也不该把女儿嫁给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他看见他那一瘸一拐的始终低着头，一副不敢见人的模样，心里就来了一股子无名火，一个男人，在这样好的时代，撑不起自家的门楣，还不如早点下地狱。他心里恨铁不成钢地咒骂着，不免叹了口气。